尤树的睡眠一直不太稳定,即使艰难成功入睡,总会在夜里醒来几次。
酸痛从骨头深处蔓延出来,高热的体温仿佛带走了身体里所有水分。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双温暖的手在他额头上试探温度,替换的湿毛巾一点点带走体内沉疴,尤树舒服多了。
他能从这细致动作里感受到照顾他的人那份担忧,似乎自己的温度降下来后,对方也跟着松了口气。
夜色如墨,隐在窗外。尤树睁开眼,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房间里像笼罩着一层薄纱。
有人抓着他的手,他的脉搏在她掌心里轻轻跳跃着。
熟悉的触感,是他的小柔。
尤树忽然放松下来,身体的疲乏也消失了大半。
姜劲柔正在打盹,两人靠得很近,脸和脸几乎要贴在一起。尤树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大气儿也不敢喘,生怕惊醒了她,这场梦也要跟着清醒过来。
姜劲柔睡得不踏实,微蹙着眉,连唇也紧紧抿着。她在担心什么呢?尤树想伸手抚平她的不安。
他一动,姜劲柔立刻睁开眼。
对上那双熟悉的杏眸,尤树一时间忘了动作。
若隐若现的光线里,他们就这样进行一场无声的目光拉锯战。
姜劲柔被他看得一阵不自然,眼尾微微上扬,屈指点他额头,“醒了?”
这一切感觉很真实,梦里的人跟他在互动。尤树喉咙发紧,“嗯”了声,“小柔,是你吗?”
“不是,”姜劲柔板起脸,“我是狼外婆。”
尤树:“”
“说你聪明呢?还是傻呢?”姜劲柔带了玩笑的口吻提问。
尤树眨眨眼,试探着回答,“傻”
姜劲柔收起略弯的嘴角,“还真烧傻了吗?”
至少他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主动去医院,值得表扬,也万幸没昏倒在其他隐秘的角落。瞧他病后初愈的模样,让她预备说教的声音休止在唇齿间。
病房里只有她和尤树,姜劲柔调亮了床头灯,坐在他床边。拿手捋着他的发,一下又一下,哄婴儿似的。
以前她生病不舒服,姜妈妈就这么做,仿佛所有的病痛会随着抹去的动作一点点消失。
这姿势太过亲昵,尤树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期待着她说些什么。很快又移开,一看她,心跳就加速,胸腔发热。
尤树忽然身体一僵,姜劲柔的指尖又在描绘他的眉。他辨不清她此刻的想法,足够怀疑他烧糊涂了,现在不过是场梦。
“感觉好些了吗?”姜劲柔轻声问,“我买了你喜欢喝的小米粥,加热一下就能喝。”
“小柔”
“嗯?”
“小柔”
“我在。”
“你是真的小柔吗?”尤树直直看着她,努力分辨眼前人的真伪。
照顾体力透支的病人能不温柔么?姜劲柔暗忖自己平时到底在他心中有多严肃。
“我是假的,我回家了哈。”姜劲柔作势起身要走。
尤树连忙拽住她衣摆,摇了摇,“别走。”
姜劲柔倾身捏着他的下巴,也没用力,“对你好一点儿都不行。”
微凉的指腹带走面颊的燥热,尤树终于笑起来,眼睛化成两道弯弯的月牙。
“傻样!”姜劲柔得出结论,拨通了尤可栖的电话,没多寒暄,只说,“醒来了。”
那头似乎问了什么,她看一眼尤树,才答,“精神恢复得还行,就是人有点儿傻。你跟他说说话。”
手机开成免提,尤可栖断断续续的哭腔传来,“尤大树,你可别变成笨蛋”
“爱哭鬼,快睡吧。否则我不许韩山跟你一起住了。”尤树拿手背压了压前额,心神渐归平静。
“我大舅哥!您可多多保重身体啊!”韩山出声,“小柔姐,请青天大老爷替我多说说好话!”
姜劲柔笑,“好啦,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有我在,放心。”
尤可栖和韩山也刚到家不久,尤树没醒的时候,三人在医院汇合,忙前忙后。
尤树连续一周失眠,筹备完望月宣讲会后又一头扎进实验室,脑力负荷过载。当出现一侧肢体麻木乏力和头晕症状时,他做了预判,交代完工作就自己进了医院。
果然医生一诊断,当场要求尤树必须立刻休息。
见姜劲柔又不说话了,尤树小声说,“我有经验,休息好了就没事。”
“经验?”
说明以前也发生过?和善的面容在女人脸上凝聚成严肃。
忽如其来的求生欲,尤树赶紧道,轻轻扣住她的手,“在网上看过类似症状描述。”
“你这身肌肉,白锻炼了吗?”姜劲柔戳戳他手臂,“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你在工地不眠不休,背了三天三夜砖。”
尤树自动忽略了训话,熟练运用有些虚弱和沙哑的音色,讨饶,“小柔我饿了”
点滴正好打完,尤树坐了起来。
姜劲柔一勺一勺喂他喝小米粥,也没反应过来,不过是发烧而已,手又没事,她怎么就喂上饭了?
尤树一口接一口,吃得慢条斯理,唇角弧线飞扬,看起来对小米粥的出品非常满意。
“咻咻”的邮件提示音连续不断,尤树看看枕边的手机,又悄悄瞥一眼姜劲柔。
“望月进行顺利吗?”姜劲柔直觉有事。
“图像传感器的海外供应商忽然不续约,我们得靠自己做研发。”尤树和康惟深这一周废寝忘食的原因在此。
为了不耽误望月f1的发布计划,捍卫思疆无人机品质,尤树火力全开,投入研究。相当于在短短几天内推到一幢大厦,重新建立了另一座行业标杆。
手机又响起来,仿佛执着地告诉主人,将会响到开机为止。
姜劲柔发话,“如果项目迫在眉睫,那就赶紧回复邮件。”
尤树认真觑她表情,“你不会批评我?”
“我能理解,所以给你10分钟处理工作,然后再休息。”
得到许可,尤树眉目舒展,似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姜劲柔在一旁观察着他,渐渐过去了半小时,见尤树忽然弯起嘴角,才提醒他该休息了。
“解决了?”
尤树举起手机,康惟深回复邮件里最后一句说“树神,这版算法如果再有问题,我真的会killyou了!”
丁宁最新迷上的那个帅哥康惟深?姜劲柔一看到那句killyou,就代入了凶巴巴的威胁语气。
“是他给你的压力么?”护犊情深的豹子pd忽然上身。
尤树没反应过来,姜劲柔看他那眼神,想到了雨夜湿漉漉的小狗。于是凑近,哒哒哒往他手机上敲字:【放马过来,killmesoonifyoudare。】
下一秒康惟深的微信进来:【???】
姜劲柔回了个【三米大刀来了的表情jpg】
康惟深反应很快:【你是谁?快把我们树神放出来!他不可能这么可爱!】
尤树轻笑出声,回了句语音:“算法绝对没问题,中午再聊。”
“你的合伙人经常这么威胁你吗?”
尤树没回答,其实常胁迫康惟深加班的是他。既然姜劲柔这么问,若能换来她的关心,他不介意自己在她面前示弱。
尤树抓过她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小动物,无辜得惹人怜惜。
姜劲柔摸了摸他脑袋,“大树,辛苦了。”
尤树忽地愣住,他以前最渴望的就是,在最辛苦的时候,他心爱的姑娘能对他说一句:辛苦了。
心下变得更加熨帖,尤树闭着眼,蹭了蹭温暖的她。
姜劲柔眼眶突然有些温热,意识到当年那个担心他能否长大的小小男孩,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行业翘楚。他不总是意气风发,他脆弱的时候,也会揽着她撒娇。
尤树很快又睡了回去。
值班医生说他需要大量的睡眠才能恢复。他那么忙,忙学业、顾及思疆事务还抽出时间来拍节目。
姜劲柔能体会这种辛苦。大学时有段时间同时打几份工,仗着年轻熬过夜,后来有次晕倒后,才发现没有健康这个“1”,赚再多个“0”,也是虚无。
她要惜命,要活下来还债。她不能随随便便就死了,不能让妈妈替她背负。
床上的人睡熟了,带着咻咻的鼻音,和监护仪“滴滴”的工作声一起,气氛里安宁与紧张并存。
姜劲柔借着月光,看他这张好看的面容。她不是直系亲属,尤树真正的病情只有尤可栖知道。
若是普通的体力透支,为什么要上心电监护仪呢?
她又想起小时候尤树摔倒后住院的事,他躺在病床上,小小的一个,一动不动,姜劲柔感到害怕,生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尤树的鼻息声仿佛渐渐小了,姜劲柔凑近了听,连呼吸也微弱起来。
“大树、大树?”她轻唤。
对方纹丝不动,监护仪上的心率检测停在了60。
姜劲柔急了,手钻进被子底下摸他胸口,又抓起对方手腕找脉搏,还没等把准脉,监护仪上的心率从60飞快地变成了65、70、82、95
“小柔,你再乱摸我,警报就要响了。”尤树挂着笑意。
“我没乱摸,”姜劲柔颤巍巍舒了口气,“刚刚吓死我了。”
“我不会死的。”这世上他只相信自己,他会努力活着,守护姜劲柔一辈子。
“我以为你没呼吸了”
“我那是睡着了。”
姜劲柔抚着胸口,“让我缓缓。”
“姜劲柔,你的智商呢?”尤树逗她。
“尤大树,你怎么又借机直呼我的名字?”姜劲柔抡起铁拳恐吓他,杏眼故意瞪起来,眉心微皱,像风吹过小池塘,掀起一阵涟漪。
“你刚出差回来,累不累?”尤树拍拍床沿,身子往另一侧挪了挪。
姜劲柔看懂了他的意思,其实每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罢工,她特别想躺一躺。
反正小时候没少和尤树一起睡觉,今天情况特殊,她不打算纠结繁文缛节了。拉起床帘,侧躺在尤树身旁,“我就躺半小时。”
尤树靠近一点,轻声问,“你说什么?”
他的精神恢复许多,眼神清明,连睫毛也重新带上活力。
眸若灿星,姜劲柔忍不住想,天上的星星原来都藏这儿了。
摸摸尤树的手,有点凉,“空调要调高两度吗?”
尤树说了句什么,往被子里挪了挪,姜劲柔没听清,朝他靠了靠。
现在他俩,近到能感受到对方在自己脸上的呼吸,真的像山洞里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动物了。
姜劲柔从不排斥与他这样的亲昵,若是放在小时候,她肯定会低头亲亲弟弟苹果般通红的脸。
尤树闭上眼,呼吸均匀绵长。这回离得近了,她听得清楚。
姜劲柔忽然下定决心,想要碰一碰他的脸,虽然与监测心跳、体温毫无关系。
抬起指尖,悬停在他下颌线旁,姜劲柔又犹豫了:她在干嘛?
正下意识准备抽回手,睡着的人却一把捉住了她的手。他没有睁开眼睛,姜劲柔发现了他上扬的嘴角。
始作俑者心跳加速,仿佛被人攫住的是她的心脏。尤树却拿着她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