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杨坚崇佛,继位以来,大力推广佛经,修造了成千上万的佛像、佛塔。
民间传言这是因为他出生于冯翊般若寺,自幼被一位比丘尼扶养。
不管真正原因是否如此,总之到了仁寿元年六月,花甲之年的杨坚忽而感怀旧事,将那位比丘尼尊称为“神尼智仙”,诏令天下诸州名藩修建舍利灵塔,并在塔内供奉神尼智仙之像。
那十六位巡省天下风俗的“明王”,其中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监督各地修塔的事宜。
具体到蒋州来说,过去的建康旧都,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本来也不缺地方修灵塔。
但平陈以后,绝大部分地方都改为耕地,而新兴的蒋州城是在西北方旧石头城的基础上重建的,规模远远比不上建康旧都,所以修塔的地方就有些抓襟见肘了。
可天子的命令总要遵循的,朝廷派来的“明王”还在这盯着呢。
没有空地修塔,总不能将灵塔修到野外去吧?
那自然只能往各家各派的地盘里打主意了。
“若是蒋州明王也同意这个提议,那事情便再无转圜余地。”陆双忧心忡忡道。
“那不正好,你再也不必守着蒋州这一亩三分地,可以到南边更广阔的天地间令起炉灶。”
杨遇安打趣一声,见陆双嘟嘴微嗔,这才正色道:“他们若只欺负你一个孤女也就罢了。静虚观到底是陆氏在蒋州城内最后的一点体面,他们三家便是联合起来,甚至将剩下的那家王氏也算上,又岂敢真的冲撞陆氏?”
“我也是这样想的。”陆双颔首道,“所以我怀疑郭大郎背后,应该还有张氏暗中授意。”
“若果真是张氏动手,那主宗那边就不能再袖手旁观,我正好趁今日进入崇虚馆,向斋监禀明此事!”
……
崇虚馆建于南朝刘宋年间,本是当时皇帝特意为陆氏祖先修建,距今已有近两百年。
不过陆氏后人对这里维护的不错,至少外观看上去完好无损。
杨遇安甚至留意到正门一侧的墙顶上,还搭建了一排排鸽子笼,按照毛色不同,分门别类安置。
一个身形发福的中年道士正指挥仆人小心翼翼给鸽子喂水喂食,稍有不对,便当场责骂鞭打。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鸽子是天下掉下来的神仙宝贝。
“那位便是斋监陆瑟,馆主常日闭关清修,这里一切俗务都是他负责。”
陆双低声给杨遇安介绍。
“至于那些鸽子,则是用来给主宗报信用的。每次传信的时候直接放飞一笼,不同毛色代表不同的紧急状态。”
“从这里到主宗所在的庐山,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一处养鸽地。”
杨遇安略一思索,便明白个中关节了。
根据颜色来区分事态,这不就相当于烽火台的黑白狼烟么?
江湖宗门肯定不能自建具有军事性质的烽火台,鸽子不失为一种替代手段。
而且这种做法,比前世电视剧那种在鸽子脚绑一根纸条更为靠谱。
毕竟鸽子长途飞行,路上难免遭遇各种意外:暴风雨、天敌、猎人,或者就是风太大将信纸吹掉……最后白忙活一场。
但若只看约定的毛色,就没有这种烦恼。
一次放飞一笼同色鸽子,只要有一头成功飞到目的地,就算传递信息成功,容错率极高。
当然,养那么多鸽子还要讲究毛色,却只为一时之用……这里面的巨大花销,绝非寻常人家能负担得起就是了。
毫无疑问,掌握了这些鸽子,便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陆氏主宗的权威。
难怪这位陆斋监如此小心伺候。
……
来到大门前,贵子贵女们纷纷入内参拜。
但轮到杨遇安时,却被斋监陆瑟拦住。
“这位是家叔好友,慕名而来拜访陆氏祖师故地。”陆双介绍道。
“孝通的猪朋狗友?”陆瑟言语间充满鄙夷,“那他姓甚名谁,师承何处,如今做什么营生?”
“这……”陆双回头看了杨遇安一眼。
“某姓杨,江湖散人。”杨遇安沉声答到。
眼下还不是亮出种花大侠名号的时候。
“原来是个江湖混子。”陆瑟嗤声冷笑,“我崇虚馆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快走快走……”
言罢还让护卫上前撵人。
陆双怕两边起冲突,连忙上前对杨遇安道:“这里是陆氏祖地,想来不至于有人会对我不利。世叔不如在外头稍待片刻?”
“这样……”
杨遇安沉吟着,视线四下流转,分明感受到好几道虎视眈眈的目光。
不过正如陆双所说,不会有人蠢到在这里对一个陆氏女动手。
但他杨遇安作为身份不明的外人,就不一定了。
“也好,你先进去吧。”
杨遇安点点头,转头往一颗树下走去。
陆双这才松一口气,与表妹程莺莺一同入馆。
……
半个时辰后,各项拜祭完毕,众人纷纷在馆内参观、休憩。
陆双见程莺莺心不在焉,便问道:“还在想你那个马郎?”
“我不想他,难不成还会去想那个郭大郎?”
程莺莺嘟起小嘴,满脸郁闷。
上山路上,她没少四下查看马十三的结庐之地。
结果自然是没有收获的。
“表姐你说有没有可能,马郎听说了我要许给别人做妾,所以离开了蒋州?”
“……”
陆双无语地看了一眼表妹,心中有些同情。
眼下马十三成了程莺莺摆脱噩梦的唯一指望。
只可惜现实很残酷,这个所谓指望,不过是另一场噩梦。
就在陆双犹豫要不要按原计划说出真相之际,馆内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不久就有人来传信,说郭公子被人刺伤,刺客头戴斗笠,身手敏捷,一级得手,便逃到了馆外。
“斗笠?”
陆双第一时间想到自己那位杨世叔,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当下也顾不得程莺莺的事,往大门方向赶去。
……
匆匆跑到门前大院,便隐隐外头剑拔弩张的景象,陆双心中一沉。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此时馆外空地上,杨遇安正被各家侍卫团团困住。
郭氏虎贲与程家老兵更是骑上各自战马,分列两侧围堵。
至于韩家那个中仪同护卫倒是不见人影。不过考虑到他用的是弩,多半是第一时间隐藏起来,准备暗中放冷箭。
毫无疑问,头戴斗笠的杨遇安被当成了刺客。
只是,这怎么可能?
陆双虽然未亲眼目睹刺杀之事,但与杨世叔两人相处数日,她深知对方绝非如此冲动莽撞之人。
“怕不是有人栽赃陷害……”
陆双咬咬牙,便要冲出门外。
哪知刚到门边,就被陆瑟拦住。
“刀剑无眼,你一个妇道人家就别去添乱了。”陆瑟语气幽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