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遇安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先环顾四周。
杨昭心领神会,立即屏退左右,只留下杜、魏两个心腹谋士。
就连柴绍这个“老人”也被赶在房外看门。
“先生如此谨慎,莫非打算行险?”杜如晦若有所思。
“险与不险,就看太子如何选择了。”杨遇安低声道,“话说前头,我今日并非献策,只是见太子心绪不宁耽误我治病,所以开出方子。”
“遇安放心,接下来你说的话只入我们三人之耳。出了此门,一切与你无关!”杨昭立即作出保证。
另外两人也纷纷点头,露出一副懂得都懂的表情。
杨遇安见状这才比起三根手指:“我这里有上中下三个药方。”
三人闻言目光一亮,顿时正襟危坐。
便见杨遇安徐徐说道:“正如先前所言,玄成纵然有邹忌孙叔敖之才,眼下咱们头上也没有一位善于纳谏的齐威楚庄,所以谏言再是用心,再是巧妙,最终还是会事与愿违。”
“惭愧。”魏征闻言低头一揖。
杨遇安摆摆手示意无妨,接着道:“医者治病,治本胜于治标,所以我开出的上方,便是用于治本。”
“何为本?”杨昭忍不住问道。
“此事的根本,原在于今上没有齐威楚庄之德。既然如此,太子何不将那皇位上的独夫民贼拉下马,取而代之?”
此言一出,魏征惊得直接从座上跳了起来。
还是杜如晦扯着他的手示意他赶紧坐下,不过脸上惊色也不轻。
最后两人目光双双转向杨昭,等他表态。
虽然夺位之言耸人听闻,但他们作为东宫属官,一旦成事,人人都有从龙之功,前途无量。
归根结底,这不就是加入东宫最大的好处与期待吗?
杨昭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提议了,甚至感觉杨遇安这次只说夺位不说弑君,已经算是软化了态度,只微微一愣,便苦笑道:“遇安这个上方药力太猛,我实在消受不起,还是说说中下两个方子吧。”
杨遇安见状心中遗憾一叹。
不趁着“大隋”身体尚好的时候下猛药,等将来病来山倒,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他倒不在意大隋倒不倒,只是不希望自己师傅师娘还有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师妹将来被乱世裹挟,无处安生罢了。
这半年观察,他深知杨昭未必能当个多么出色的皇帝,甚至论建功立业的魄力与能力,恐怕还不到父亲杨广的十分之一。
但杨昭有杨昭的好处。
生性仁厚,以及从杨坚夫妻那里学来的勤俭持家。
至少也是勤俭持家的人设。
这样的人当不了开拓之主,但当个守成之君不成问题。
说到底,大隋经过杨坚二十多年治理,家底已经十分丰厚,国运正处于上升期。
后世子孙只要不瞎折腾,传个三世四世不成问题。
甚至于说,某人能将一个正处于上升期的帝国直接折腾到亡国……这本身也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天赋。
而对于底层的泥腿子来说,皇帝能体恤民间疾苦,节制世家剥削固然最好。
实在不行,少些徭役,少些兵灾,求个太平安稳也能凑合。
不过现在看来,杨昭并没有这种决心与魄力。
他的仁厚他的孝心不允许他做出悖逆的举动。
只能说有得必有失。
或许这当中……也有大能布局,潜龙气运的影响?
杨遇安微微甩头,将飘远的思绪收回,接着道:“中下两个方子,便只能治标了。”
“水殿龙舟所过之地,百姓不堪其扰,太子既然不愿意消灭龙舟的根源,那便只好设法让龙舟走得快些。早一日去到江都,运河沿岸的破事便能早一日消停。”
杨昭目光微亮:“如何才能走得快些?”
“眼下船队之所以走得慢,是因为至尊每到一地,便要停下接见一批州县官吏与地方豪绅。”杨遇安分析道,“所以我的中方便是,下次停船的时候,暗中派一批死士去刺杀至尊。”
“太子别急,不是真的要刺杀!只需惊扰到圣驾,那接下来的路途至尊有所顾忌便不会轻易停留,加速抵达江都。”
说到这里,杨遇安顿了顿:“当然,如此一来,事后怕是有不少官兵豪绅受到此事牵连,丢官的丢官,丧命的丧命。只能说是牺牲一小部分人来保住大部分人,就看太子愿不愿意了。”
这次杨昭没再立即拒绝,而是低头凝思一番,才慢慢摇头道:“此方虽然有效,但就怕事后会牵连太多无辜之人,有违我本心。”
“殿下!”
这次未等杨遇安开口,杜如晦先开声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可因小义而失大义。种花先生此谋甚妙,当断则断!”
魏征也跟着劝道:“那些地方豪绅平日鱼肉乡里,算不得什么好人,死不足惜!”
“可总会有无辜之人被牵连的。”杨昭仍旧坚持,“譬如秦叔宝身为禁卫,若发生刺客惊扰圣驾之事,他也罪责难逃。我怎忍心他因此受累?”
“我意已决,遇安你还是再说说下方吧!”
“下方也是类似的思路,不过有一定失败可能性,胜在不必死人。”杨遇安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先帝笃信谶纬之说,曾有方士为此编撰一本《皇图灵感志》。当今至尊迷信此道更在先帝之上。殿下可命人私下编造童谣,大意是半个月内走不到江都城,必有大灾降临……诸如此类。”
“这个好啊!”
杨昭拊掌一赞,不过很快又摇头:“这谶纬之言如何解读,全看各人发挥,就怕至尊身边有谄媚小人歪曲童谣本意,结果适得其反。就像我先前诈病一样。”
“所以太子要找到一位足够权威的解谶人。”
“谁?”
“譬如江都城那一位。”
杨遇安隐晦提醒,杜魏二人不知所云,只以为他说的是现世江都城里的某位江湖方士。
但杨昭一听就懂,当即喜上眉梢:“就这个方子吧!前方不远就有一座灵塔,我这就去龙舟面圣,请求到灵塔拜谒祈福!”
……
“你要我合谋欺骗你父?”
独孤伽罗巨目凝视灵塔小岛,在杨昭与杨遇安之间来回扫视。
目光落到后者身上时,忍不住流露出厌恶之态。
“孙儿还记得小时候,先帝与祖母曾教导我要体恤民力,节俭用度。如今至尊水殿龙舟南下,沿途百姓不堪其扰,实在有违先帝当初克俭之德,让皇室结怨于天下,还望祖母念在先帝份上,成全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