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未必是完结。”陆薏苡即将消失楼际之间时,柳纡荥不紧不慢地开口。
陆薏苡缓缓地回过身,心内存疑。
而柳纡荥依旧说:“他有三个替身,身形气韵都很像,住在四个住所。”
张生昀的谨慎小心程度,即使张家其他人死绝了,他也会毫发无损地离开。
十一年前那场硬仗,就论证了这种特性,张生昀也因此断送了仕途。
他的罩门就是一个字——稳!
“所以?”薏苡探回头,满脸好奇道,“你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让我办临时任务吧?”
柳纡荥摇摇头,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道:“杨伯伯,亲自守在唯一可以逃出莫城的路口上,你可以去看看。”
薏苡不是很理解,眨眼愣愣地说道:“虽然情况很奇怪,你要我去的目的是什么呢?”
柳纡荥随即笑道:“梦世不是无意提过,你父亲内力有亏吗?上阵父女兵,必要时对仇敌补刀,并不违背江湖道义。”
“是吗?”薏苡不禁又要质疑柳纡荥的三观。
柳纡荥虽然一步步慢走上来,薏苡依然看着他,等他走近。
近到眼前时,柳纡荥提道。
“我想,上次婚礼没有他的参加,这次婚礼他总该来了吧。要是总不来,你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你自己?你这女儿就不是很孝顺。怎么当的呢?”
“……”好有道理,无言以对。
薏苡只得说:“去,我去还不行吗?散了吧。”说着豪爽地挥挥手,自己转身往屋里去。
“看看你的伤。”身后的人一把来揽!梯楼交界,即便动起了手。
夜雨后的初阳,比往常更添新鲜和水润。云雾未散,街头树木翠绿。薏苡早早行走在落叶小巷,偶尔也能感受到轻松和愉悦的莫城生活。
之所以轻松,不过是重压下难得的喘息罢了,而且今天有了另一件事值得期待。
希望柳纡荥不是故意诓她的。
关于父亲的名声,薏苡是通过花姨的记忆,从纡荥的嘴里间接得知的。
传闻他孤身破了水家的移魂阵,救下水荇又指出张生昀暗害水荇的举动,却被水家及水荇双重否认,至此如同昙花一现一般,一直活在传说里。
作为一个有名号的人,“墨池三杰”之一,怎么可以活得这么低调呢?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把父亲拉出来晾一晾。
想谁来谁。压抑的东风下,薏苡不情愿地在一个熟悉的背影身旁坐下,口中称着“父亲”。
清隽身影,即使不看相貌也有难得的风流态度;易容下的脸,一度让薏苡以为长相都没有意义。是啊,光看气质就有用,还看什么相貌呢?
薏苡托腮拔筷,快快活活地和父亲搭话:“父亲,你不会真的在这边守株待兔吧,我看这里小路也不少啊!那贼不一定从这边过来吧。”一边质疑一边和上来的老板说话:“一笼包子,一碗豆浆,再加两个烧饼,谢谢。”
“小姑娘食量不错啊,和爸爸一起来啊?”老板方头方脑,眼睛却很灵活,看出两人都很好说话,才说一句。
薏苡立刻点头微笑:“是啊,叔叔你还能看出我们长得很像吗?”
“啊……这……”老板表示我只是顺嘴一问。“啊!我那边还有事,先给你拿包子上来啊。”转头溜得飞快。
薏苡不由抱怨道:“父亲你扮演的这个年纪可真够尴尬的,说父亲又嫌老,长得吧又丝毫都不像。”
杨自远一下一下拨着碗里的粥,也不知道之前吃了多久。不过桌边靠着的三尺长刀——显然说明着事情并不简单。
除了没有杀气,真是浑身上下都冒着危险。这种危险,旁人可感受不到。
“小姑娘,你的豆浆、包子、烧饼都在这儿了,请和这位大侠慢慢地用啊。”老板手脚麻利,眼神很正,并没有什么不妥。
薏苡也对善意报以一笑:“谢谢老板。”
老板笑点一点头,即便转身离开,他还有其他事要忙。
这会儿了,薏苡才汤勺搅动豆浆有漂亮的花纹,想想还是先啃一口包子。
“听梦世说——你们圆房了?”
在薏苡张口咬下第一口之后,低沉的声音就冷不防地开口。
“咳!”薏苡努力把包子皮咽下去,然后道,“他怎么什么都往外传,总不至于连王奇都知道了吧?”
“果然什么都自己决定了,不再悔改?”杨自远再问了一遍。
“后悔是我们家的风格吗?”薏苡含笑道,“我要是后悔,哪用得着上床勾引这一招?直接欲擒故纵把人玩死不就好了?”
薏苡语出惊人,杨自远也波澜不惊,似乎什么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两人都默不作声地进食。
日头渐高,街头再次沉寂,薏苡靠着桌托着腮,那边,也该动手开始了吧。
张家是江东大族,可是张生昀这一支,却走出另一条路子。入商下海,走南闯北,一路都风调雨顺。直到张老爷子在莫城三十里的地方,殒了命,才有了一朝入主墨池城的祖训。
从张生昀孤身一人来到墨池城开始,说没有那个念头那是假的,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任务一世就能达成。
他现在,很强啊!
当白家扫荡干净了其他势力。
当剩余柳家人有了陈家这个目标。
当知道柳纡荥不过是个连人都不敢杀,只是有些卑鄙手段的小鬼时。
张生昀的确是安睡了一个晚上。
张生昀终于做了一个美梦。
灰蒙蒙的柳树河边,暗无天光,三股刀剑交织,冷光闪烁。
那熟悉的刀法和剑法,随着刀剑的铿锵声,柳纡荥、袁方舟、杨梦世三人身上的伤痕一道道加多。鲜血不过是红印,剑痕也过于细长。
刀剑精妙,然招式结尾已滑向无力。
当三个人斗得三败俱伤,各自抚着伤口无力喘息的时候,张生昀握着刀,拼着一往无前的冲锋狂意,终于上前,为无知无觉的三人送上去一人一刀,结果了性命……
那种畅快,刺激得张生昀从梦中惊醒,后续地想着:
最后消灭白家之后,就可以携着莫城的全部势力,向反白家的那些人投诚,那是更加丰厚的筹码。一个城的诱惑,谁能抵挡?
张生昀一念之间,已经转到京城里。
但是转醒之后,却不觉振奋。因为他知道自己梦里少了谁——杨自远。
杨自远,的确是不同的啊。如果说谁让自己行为忌惮,这个深藏不露的年轻人,更让人不寒而栗。
当时的后起之秀中,那些小的先不提,水荇、柳屺等人中就属他心性最为捉摸不定,最后果然踩着自己,当之无愧地被列入了“墨池三杰”之中。
虽然理由被花家水家一些人联合封口,杨自远也不屑解释,但对张生昀的这种屈辱感,却是终身难忘。
因为他总有种隐隐的感觉,如果杨自远站出来,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将毫无胜算。
只是这人当真还活着吗?如果他还活着,又怎么会对墨池城见死不救?
张生昀又不由想起柳纡荥,想起来这里见的第一面。开始即被柳纡荥看破了替身的身份,紧跟着柳纡荥也提出了对杨自远的忌惮,寻求合作。
当初的柳纡荥,是真想与自己寻求合作,还是故布疑阵,想让自己以为自己忌惮的人还活着?但是除了他,又有谁能教出杨梦世和王奇这两个徒弟?
张生昀撑着额,他一直很清楚,配和自己对弈的人,只有那几个。
陈家那帮顽固的、目光短浅的人尚且混得好,他张生昀向来能屈能伸,又凭什么混得不好?有什么理由不好?
此时张生昀带着晨思,肆无忌惮地想着。
也想着,在他得到他该匹配得到的一切之前,他都要,保存住自己才行!
一切回到正轨,张生昀结束晨起的内功研习之后,可爱的小女儿才伸着懒腰从屋里出来。
饭桌上,张清莹依旧微微抱怨着王奇的不解风情,然后说些不痛不痒的风趣见闻。
时光因为一丝色彩而变得慵懒凝滞。
张生昀则像往常一样询问几句,笑着听完之后,表达一些成熟的感官看法,张清莹则表示完全接受。
及至父亲让她认真钻研自己会的那套剑法,张清莹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出门也显得行色匆匆。
张清莹出门之后,屋里也寂静了下来。
“史丰效醒了没有?”张生昀偶然出声,阿衡从外面进来。
阿衡应了一声,推上门。
“依旧昏迷不醒。大伯,外面也拷问了那天在酒馆的不少人,依旧没问出什么结果。那什么百日醉,没准就是柳纡荥给陆薏苡的什么稀罕的毒物,还这么追查,真能追出我们想要的吗?”
耗费人力物力,这是阿衡最想不通的。比下毒,难道还要和柳家比多样性吗?
而且这样重视,只会加重江湖人的恐慌性,难看什么实质的意义。现在这个时候,军心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环,并不逊于重诺。
但这些阿衡也没有说出口,张生昀正颇为感叹。
“本以为向阳香已经是种奇香,水家不重视,我拿来推荐给白家,他们也算死在自己的手里。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新的替代品。”张生昀叹道。
“你知道向阳香是什么来历?那是当年柳峻和水莳共同研制出来的!他们两人年龄相仿,正值年少,经常结伴出游,倒也不是无事乱晃……期间就发现了这种香料。他们把它调制成品,又找人试验,我都惊艳于那股效用。水家却把它记录在册,束之高阁。”
“这些古板的家族就是这样,一点新意都没有,但凡一点危险,就避如蛇蝎。我大概也是被这一股气息给感染了,越发束手束脚了起来。其实我年少的时候,也有像你这样一股子的冲劲,只可惜那时候也被感情迷花了眼,后辈们也抽得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