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盛况中,也只剩下两个人。
“哎哎哎,阿磊!看那砚台真是不错啊,听说你即将远行了,我买来给你防身怎么样?”小年轻夸张地大叫着,与其细皮嫩肉的脸不同,行为是如此的怪异。
旁边的少年就正常多了,这一天虽然不是成群结队出来的一天,但是他的态度颇为轻松。
“为什么送砚?显示你有德还是有才?这些都没有,就别送来丢人现眼了。”
“哎哎哎,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虽然是你们里面背书抄书最慢的一个,但是我的拳头硬反应快啊,就和这砚台一样,啪,一脑门下去,别管哪路英雄豪杰,结果都会被它砸晕的,哈哈哈……”少年笑得东倒西歪。
当大家都以一副正常的眼光看他时,另一个少年也开始说话。
“东拉西扯这么多,你是又没钱了吧?也是,他们有的成家立业了,有的还小自己手里也没几颗钱,看来我走了,你要数着饥荒过日子了嘛~”
嘣,正中红心,他的确是余财不多了。
不过白脸少年最终正经地说道:“你可要活着回来啊。可惜我母亲畏惧那个诅咒,始终不肯放我成行,不过你能出去看看,我着实羡慕你呢。说好了,等你归来之日,一定要提前通知,我组织阿旸松子他们去风波桥接你啊。”
过去,人们总说墨池城是一处世外桃源,他也这样认为。有走马观花的朋友,有踏春缓行的亲人,墨池的灯会,水光交映,雾霭中宛如仙境。
彼时年少,不会想到再次见面时,会是以不同的面貌。柳冼逸看看他,又看看自己,一时感慨万千。因为听说甄家被人灭门,如今阿磊也是孑然一身,想要叙旧,又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就被阿玓抢了先。
“没想到你真去投靠了张家,而且还不死心,依然要转头对付柳家吗?”阿玓咬牙切齿道。
这人正是失踪已久的甄磊,不过他也没有好脸色,一边控着两人往前走,一边冷笑道:“不应该吗?”
阿玓认真道:“那你找错人了,你该对付的人是我。”
两人皆是神情复杂,目光撞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一段复杂的过去。
甄磊止不住地冷嘲热讽:“你?你太高看你自己了。虽然放跑我的是你,我一样不会感激你。就像当年你逃脱追捕,也不会感激追猎你的人一样。”而且甄磊还说了一句题外话:“你长残了,真丑,看来我过去眼光确实不怎么好。”
阿玓怒目。
柳冼逸却被忽略得够久了。还是熟悉的毒舌,扑面而来的亲切感。但是,等等,这怎么越听越不对了,上升到了对外貌的抨击了呢。
“你们认识?”
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柳冼逸只得继续尬聊道:“那还挺有缘的。老朋友,多年不见,还认得我吗?我啊!柳冼逸啊!看看,我没刮胡子,但是这鼻子、这眼睛,你还认不出来吗?那冰进,柳冰进你一见面就认得了。除了他,就是阿泷已经不在了,阿旸松子又都失踪了,不过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在这奔三之际,还能看见你回来,运气真是不错啊。”
“闭嘴!”甄磊确实是听着,但也想把他的嘴给堵上。追忆再多,也在他刚回来这个城的时候,回顾完了。十多年的大起大落,浮沉都在说明着那些友谊多么可笑而已。敌不过家族意愿与权力欲望。纯粹的人,难以活在世上。
原本技艺相搏还可以持续很久,但是大战场的搏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战胜方的柳家族兵有序地向小战圈靠拢,包括很多熟悉的面孔。只是,都姓柳。何况柳冰进还冷酷地下了命令:“远攻组穿插准备。”
明箭暗箭纷纷上弦,连同他们的家主一起,被包进了进攻的范围。
张生昀沉着脸,显然不甘这么败了,心思变得更加复杂。柳纡荥的注意力却依旧放在对战的本身。
果然是老了,杂的心思太多,又武学上偏离多年。偏偏还活得久。老天真是不公平。只是出了一回神,剑就已经架在了张生昀的脖子上。
柳纡荥神色平静,也不杀人,终于可以好好聊一聊。
“柳三,这还是你的旧主人,他做过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阿衡十分吃惊,难道打杀之前,还要宣读罪状什么的吗?一个着急撤手,王奇倒也暂且不急了,只是防着阿衡暗暗出手。
两人猜得果然不错。
一个四十岁出头,精神刚刚养好,还略有颓败的中年人,严肃地上前一步。张生昀随着众人目光望去,也是倍感吃惊。这个柳纡荥,连柳三都还留着吗?当真有这样大的胸怀?
随着柳三说的话,成了真。
“我是一个罪人。你们过后把我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是我还是要把真相说出来。十一年前,我还掌着柳家禁卫,负责柳家上下的安全。我不满听从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号令,受这个人的蛊惑,允许他在西角落点燃篝火作为信息传递的讯号。我服下他给的解药,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手下在我的面前一个个倒下。我不想狡辩什么,我的妻子儿女也在那场祸事中丧生。”
“但是!他,张生昀!就是他让柳二在各处厅堂都点上了向阳香!也让几乎所有人都丧失了抵抗力。”
“这个人,就是所有一切的间接的凶手!”
“张生昀,你让柳二在少主的饭菜里下毒。又害死我的手下,眼看他人入侵却无能为力。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三的说词让人疲惫,却让张生昀好笑,顺便鄙视一下他的主人。
“那日我早早护送家人出城,就算知道晚上即将发生什么,却没有通知你们。你也不用诬陷我,说四族的人都是我害的吧?我倒没有什么,反倒是你……你说的这些,更像脱罪。”
“你!”柳三却不能理直气壮。小心翼翼地看了少主一眼,柳三直打了一个冷颤。他不能说,自己不仅畏死,连家人亲情也不及自己重要。他背叛至深,他不信少主看不出来。
可是少主还是让他说了,尽管没有证据。
张生昀小动作不断,与柳三开口前相比,只是左手反握着剑把,焚炀剑刚好卡着颈侧的炎灼剑,加之浑身并未受伤,对他这样的人随时可能把握机会进行反击。
柳纡荥对着张生昀满身戒备,自然眼神都不给柳三,但是柳三依然在这时敏感地意识到少主对他的嫌弃,退后几步,默默退到了人群里。
那时,他感觉后面几张□□对准了他。
柳纡荥此时笑道:“这些张伯伯用过的小卒子,还是喜欢没事乱泼脏水。不过今天张大侠损失的人这么多,这梁子结都结了。张大侠,应该不介意我用你的人头洗一洗地吧?”丝毫也不急躁,举剑的手很稳。
张生昀冷笑:“废话不必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人自然懂得。”
“世人?世人哪懂什么?他们不管生老病死,更管不了你的生老病死。”柳纡荥笑道,“你还在等什么人吧?”
话音一半,柳纡荥快手袭去,阿衡伸手欲拦,王奇同时长剑封路。
位置微妙地变化着,阿衡伸手的一瞬,却突然收手,躲过王奇从后袭来的剑气。但是张生昀的暗器!距离太近的防御,已经来不及脱手,索性变成刀片,向柳纡荥拂来劲掌的虚影中刺去。
“刺啦!”柳纡荥左手内侧的袖子被划破,暗器刺破上臂,血随即渗出。
鲜红的衣服上暗红的血迹扩散,张生昀愣了一下,因为自己的右臂包括左臂都僵住了。
“砰砰!”炎灼剑落地的声音沉重,随后跟上的,更是焚炀剑落地的巨响。
张生昀双手无力地垂下,焚炀脱落,又被柳纡荥一掌击倒,并没有感觉技不如人。相反他十分后悔放过了这个少年一次两次。只是这个少年,当真敢杀人吗?他赌他不敢!
阿衡暗叹一口气,他听师父分析过许多瞬时战局,知道伯父终是败了。刚刚阿衡先一步靠近,很清楚柳纡荥是左右手一起出手,完全操控了局面。只要拖过一招的时间,王奇就会跟上。所以阿衡直觉地后退了。这回真的要考虑跑路了。
大伯他不敢犹豫相持、直面陌生招式的虚实,更不敢自伤、拼命将对手打倒。老了失去锐气,原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阿衡眼里的王奇仍不算十足的火候,所以数次的交锋中,王奇都是险险逃掉。但是他更讨厌和柳纡荥对招。那对情侣,都是喜欢自伤打法的人,哎!
柳纡荥收了剑,示意手下各人上前汇报,只有一处,还没有消息传来。
“冼逸哥那处吗?”柳纡荥若有所思。
阿衡抽身而去,柳纡荥也只是看了一眼。箭弩纷纷射出,但是都无法跟上阿衡的脚步。
同步而来的,是另外一组人。
“是你。”柳冰进出口,柳纡荥就没有跟上。
但是来人废话不多,手握两个人质,提出要求:“一个手下,一个亲弟,两个人换张生昀一个。”
柳纡荥仔细打量他,并没有说话。仁慈的长相,仍然有一股悲悯在眼角,这个上辈子挑拨自己与阿玓关系的人,当时也是这么一副“忠厚”的长相吗?
意料之外的人,会影响之后的布局。
柳纡荥试探着问道:“你放着杀父仇人不要,要救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甄磊却道:“父亲无道,但张大侠,有道。”
“帮理?”柳纡荥突然不确定道,光明正大地对柳冰进做了一个手势,继续说道,“虽然我也不想做一个虚伪至极的人,但你这个交换划算的很,不考虑再加一点东西吗?”
没错,柳纡荥还是喜欢不按常理出牌。他觉得两个人加起来比一个张生昀重要多了,这并不是等价交换。
“噗嗤!”作为比较懂少主话里隐喻的人,柳冼逸一不小心笑了出来。
众人莫名,随后反应过来,发出嘲笑般的笑声。
张生昀脸色发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尤其是因为这是一个年轻的少年人所发出的羞辱。
柳纡荥将张生昀拉起来一推,对甄磊道:“要了这个筹码可不要后悔。”
他才不管这个甄磊是黑是白,反正都是要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