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你说的,手刃昔日恋人这种事,我这种心软的人可做不出来。”
“张清莹呢?”薏苡开口,伸手按住柳纡荥正在倾酒的手,皱眉道,“喝酒不好,上了年纪拿剑要手抖的。”
柳纡荥拿酒的手,细微地晃了晃。
薏苡松手,脸上微有些歉疚,讨好地笑道:“那个什么,你继续。”
柳纡荥举着酒壶,一杯倾满,笑道:“为什么不阻止了?你不会看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吧?把脉把出什么?”
“才碰了一下,怎么可能知道什么。”薏苡不露声色,赶紧正襟道,“说实话,遇到张清莹这个昔日恋人,你还会下手吗?”
“她,会。你,不会。”也许也会,柳纡荥心说。
薏苡已经笑开了,先是偷笑,又捧着脸笑,看见柳大抬眼了,忙敛了笑。
柳大开口:“小少爷,你练功是不是遇到什么瓶颈了?”
柳纡荥疑惑道:“我遇到的瓶颈很多,你指哪一个?”
柳大语塞。薏苡无语。
天才的伤害最为致命。
柳大磕磕绊绊道:“按照,少爷所说,他十七岁起,有数个瓶颈。内力流经,便有异样。至阴都、石关出现阵痛。他出事之前,便是整片腹痛。他的蕴灵功,当时应该是有七八分火候了。”
柳大大着胆子观察柳纡荥的表情,但柳纡荥一派坦然,甚至托着酒杯至柳大眼前。白瓷光滑细腻,微见纹路,在三人面前泛着细细的白光,使杯子和酒都渡了一层光华。柳大定睛细看,光华已消失于眼前。
“这……是少爷拿来烧酒的那一招?”屏息之后,柳大终于忍不住问道。
“噗!”薏苡在旁笑了。
柳纡荥狠狠扫了薏苡一眼,薏苡接过杯子,搓了搓,对柳大道:“是这样的。”侧过杯子让柳大看,酒已经冻住了。
柳纡荥把酒杯夺过,倒扣在桌上,不喝了。
薏苡解释道:“烧酒或者是冻酒,都是豪放型的。你小少爷控制的,才是真本事呢。看着,□□分火候了吧。你说他……挺过了几关?这个怪人。”
柳大吃惊地看向柳纡荥:“小少爷你……才十八岁?”没由来的心头一跳。
柳纡荥与陆薏苡并肩,争夺着酒壶,如两个幼孩,玩闹在一处。
“你是十八岁吗?”
“我不是,难道你是?”
“我当然是十八岁,永远的十八岁!”
“十八,和杨梦世的差距又缩小了嘛。你们的关系真是一个谜。”
“跟你解释很多遍了,那天不是故意不叫你的……”
柳大则恍然记起少爷说过的话。
“守着柳家,又是一个守着柳家的人。柳家可不是好地方。有人想逃,有人逃不掉,有人居然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不愿意走了。”
“柳大,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又因为什么目的留在柳家。但是我希望你,如果有一天要走了,可以把我的孩子带上。”
“他……算了,凭你还带不走他。”
“情深不寿,如果断情绝爱那还有救,偏偏是个心软的孩子。又软又执拗,简直……”
“还是少生几个孩子吧。”
现在柳大终于知道了,少爷当年要他带走的人是谁。不过跟着柳峻,小少爷似乎过得更好,也不会被不知名的人抱走。至于阴魂不散的杨自远,柳大抬眼。
“杨梦世就是杨自远和白水香之子?”柳大突然出声,柳纡荥也不惊讶,默许地点头,示意柳大往下说。薏苡也辅以眼神鼓励。
被薏苡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便如同面对了水家大小姐那般的人物,柳大略有些不自在。不过柳大好歹是有眼色的,牢记不能对子骂父,便绝口不提杨自远,转而说起白家。
“我一直以为白家来得那么快,应该是有内应的。相比其他不可靠的人,自然是白家内部的人最为可靠。在水家,或许还有可能被限制羽翼,可她只要出嫁,便是放虎归山。”
有道理啊。薏苡听得连连点头,被柳纡荥按住了脑袋。
柳大不自觉又叹了一口气。
“咳咳。”
这一幕柳纡荥很熟练,目光收回来,换上求知面具,一脸正容道:“她已经死了,杨梦世说过,她死在村落里,被谋财的村民杀死。”
“怎么可能?!”柳大惊讶不小,比划着表示,“白水香的武艺很高,那招式很实,怎么也不可能是几个村夫能收拾的吧。她当年在墨池城,泼辣得很,小小年纪抓根烧火棍追那些浪荡子,能追出几条街。”
“她中了不知名的毒。又或没有存活的意志了吧。”薏苡插话道,“据我所知,她应该是很爱梦世的。能逼死她的人,只能是超过对梦世的爱的人。”
“但是她对杨自远的眼神,并不像是爱。”柳大琢磨着那时的画面,暧昧和利用有,但说有多投入,倒还不至于。
薏苡忽闪着眸子,低眼看茶。如果是阿凌问起,她就答了,柳大,毕竟还是外人。
“你们就没想过是白木香吗?”柳纡荥开口,说出自己的推测,“当年木香婶婶,用剑架着自己的脖子,逼白家让出一条生路,却在即将离开时自刎。”
“赎罪?”柳大问。
“也许吧。赎罪,无非活着和死了两种。用自己的命赎,是最逃避的表现,最轻松、最无后顾之忧、最自我满足,却是最被推崇的杀身成道。”柳纡荥一脸莫测,口型像是还要继续说,活着。柳大和薏苡期待科普,他就反过来笑道,“哎,这个套路有点远了。对了,你们怎么看待魔族。”
薏苡举手秒答:“残忍。”
“不。”柳大抬眼,下意识否定。
柳纡荥戏谑道:“水家杨家都是魔族。”
薏苡抽了抽嘴角,表示:“好吧,你赢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柳纡荥语塞,这女人忘了他们这次谈话的意义了吗?引出柳大的秘密。接着说啊。
薏苡挑了挑眉,笑眯眯道:“你想说什么?你也是魔族?你披的是什么兽皮?”
柳纡荥试图拯救回来:“来到墨池的魔族……”
“怎么区别魔族和人?”薏苡再次打断。
柳大已经回答了起来:“魔族在灵气未被封存前,是相当强大的存在。他们与人族合居,有着不合理的力量。他们的存在,常常被当作神,从而产生很多故事。早期魔族和人族和平共处,但是渐渐魔族的劣势也开始显现。他们的劣势是,一旦与人族结合,他们的孩子,将很难再与魔族产生后代。”
“当然,这是早期的传言。实际自秦朝统一天下后,大地上开始出现人皇,魔族早已大势不可回。为了不被同化,部分魔族开始向北迁徙,直至隐居北部极寒之地。”
“魔族共分为龙、凤、蝠、鲛、兽五族。龙凤为首,夏为龙,商周为凤。到秦汉时,已是人族掌控天下。”
“等等,秦国不是也有玄鸟的传说吗?”薏苡打断他,一脸好奇道:“难道始皇真的不是亲生的?”
柳纡荥替柳大解释道:“秦国与多国有姻亲,但他大体还是代表人族的利益。”
柳大点头道:“这世上有很大一部分的人魔混血,已经和人一样了,只能从他们的偏好定人魔。”
“一念成仁,一念成魔。”柳纡荥笑道。
“不错,因为灵气被封,是人是魔很难分辨。听说魔族的寿命较人族要多上许多,偶尔还有化形出现,与四周的灵气有较好的亲和力。神魔时代,他们亦神亦魔,等神魔时代过去,却是比人族活得更为辛苦。”
“原因就是灵气被封,魔族体质减弱,不再受得了北部的严寒。平民还好,战争减少,恶劣的气候也能十分忍受,那些贵族、野心家却是受不了。”
“受不了又能怎么样?找柳家报复?一部分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念头。”
“南下的路上鱼龙混杂,大多怀着复杂的心情。据说当年张家的老家主,在到达莫城时,在境外痛哭,竟然命丧城外。”
“那时我的祖先就已经在墨池城了。”
“我们也来自北部,是最后离开的一批。我的曾祖,活了三百岁,他是感觉自己寿数将尽,怀着崇敬之心朝圣而来的。”
“他说,好在一切都没有变。”
柳大深望了柳纡荥一眼,那种精神寄托的压力,使柳纡荥如有芒刺在背,纡荥将背挺了挺。
“或许变了呢。”柳纡荥迟疑道。
“不。”柳大无所谓道,“小少爷,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已有决断。而且即使有迟疑,也并不奇怪。因为豁达如大少爷那样,也有过想要逃离的想法。他当年拒绝和水莳的婚事,就是他迟疑的时候。”
“我不懂。他迟疑什么?你们要他做的又是什么?和水莳又有什么关系?”柳纡荥问道,“难道娶水莳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他迟疑,是因为他曾经想要离开。要他做的……”柳大一时语穷。
“娶妻生子,然后留下后人?”柳纡荥讽刺地笑了,说道,“那我可不能如你们所愿了,倾尽我所学,教个一两年还来得及。”
柳大不懂柳纡荥话中的意思,陆薏苡已经拍案而起了。
“够了。”薏苡微微颤抖,耳根发红,说着自己也不懂的话,“把他剁碎了,割肉喂鹰,做草料,还能多养活人,不然他这辈子都废了。凌……阿……阿凌,我真希望,你死之后,柳家能真的实现断子绝孙。”
这是柳纡荥第一次见到,薏苡语无伦次的样子。
“你……”握住薏苡的手,不禁被冰了一下。与此同时的心口的一阵刺痛,柳纡荥下意识抬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