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
陈巍写完把笔一丢。
陈岩摇着折扇凑近来看,先是点评一番。“好字,好字。”默念一遍,好奇地看向自家大哥:“什么意思?”
“道家的《列子·天瑞》一篇,讲的是人从出生到衰老,没有一天不发生变化;随长随落,并不是停顿而不变化。杨家信道,杨家从字排辈就从这里来。”陈巍道,“从杨今到杨自远,再从杨自远到杨梦世,游离墨池城之中,又远离尘嚣之外。”
陈岩再次认认真真看了一眼,笑了笑。
“大哥你对杨家还是这么忌惮吗?”
“不止是忌惮。”陈巍叹道,“杨家神秘、邪门,且极容易被人忽视,尽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我们陈家为名为利,对杨家最好敬而远之。可惜老二是真信了那些邪乎的东西,哎!”
“二哥看起来真的挺正常的,倒是族老们对你老是针对二哥,很不满意。”陈岩提醒道,“装装样子也好,他装得比你好多了。”
陈巍摇摇头,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心凌安顿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陈岩笑道:“有她师兄花晓陪着,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那就好,她母亲过世以后,和我们不太亲近。我本想在感情上遂了她的意,又被老爷子惦记起来了。你是她父亲,要多上心,陈家头个大闺女,可不能让人给看轻了。”
“我心里有数的。”陈岩笑摇了摇头,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臭小子。”
“师妹,还想去哪里玩啊?”花晓拍着胸脯保证道,“周围我都摸索过了,保证有趣、好看,还好玩。”
陈心凌一脸勉强地看着他,拉长声道,“是谁天天没事找事,还净惹祸啊~”
花晓举手,然后拍了拍,伸了个懒腰,顾左右而言他。
“反正不是我。”
陈心凌翻着白眼,不过一会儿就琢磨了起来,花晓看着她。
“现在有点晚了,我们一路吃过去,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回来再在昨天那个夜市,再吃一顿吧?”陈心凌下定决心道。
“你是猪吗?”花晓一脸无语,伸出手,微笑道,“大小姐,这边请。”
“薏苡,薏苡……”这已经是柳纡荥最轻柔的语调了。
可就因为这轻柔,薏苡再也忍不住的,眼泪滚落在桌面上。
薏苡的落泪不同于旁人,柳纡荥有些触动,可也正如薏苡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薏苡。薏苡心里在想什么呢?一定已经开始自我修复。
短短一天之内,已经惹哭了薏苡两次,这种认识薏苡几年都不会见到的奇景,作弄的快乐一时盖过了深层的隐忧,柳纡荥突然笑了起来。
回神时,柳大正一脸不认同地看着他。
可是,柳纡荥自嘲地一笑,他又能带给薏苡什么承诺呢?
柳纡荥正要开口。
薏苡很快就擦干了眼泪,冷笑起来。
“你的生日,凭什么掉眼泪的一直是我。”
说完便站起来,很快推开柳纡荥,往洞外走去。
暮色四合,水天相接。湿润的花香,清风打着转,平静的港湾海浪无声。
薏苡沉思地望着大海,杂乱的头发在苍凉的夜晚被风拂动,坚毅的背影却如同悬崖峭壁般矗立,宛如神石。
静谧、神秘的夜晚,也必定如神话般美丽吧。
柳纡荥静静注视着薏苡的背影,不忍出声,却等待着她的回头。
谁都不忍心打破这份寂静。
静止仿佛才是这个世界的永恒。
“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生死、梦境,我本以为我看得透。”
薏苡回头,眼眸在夜幕中,竟然甚是透彻。往日明艳的脸,突然超脱起来。然后表情一垮,挑了挑眉。
“姐姐我才十八岁,小小年纪为什么要看透这些啊?!”
柳纡荥避开她的目光,望向深海。
“列子言,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说人话?”
柳纡荥一步跨到薏苡面前,揉了揉某人蓬乱的头发,温暖地笑了起来。
“我虽然不知道坏与不坏,不过有你在,我哭不出来。”
“是吗?”薏苡满脸写着我不信,她不信今天不能把纡荥弄哭出来。
“反正我哭了,我自己也看不见。心疼的反倒是某人。”柳纡荥贴近她的脸,得意满满地说道。
“真的成精了!”薏苡也继续面朝大海,不想理他,“我想什么,你都能读?”
“嗯~当然。”柳纡荥笑道,“毕竟观察你很久了。简单的,我基本猜得出来。”
薏苡接着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柳纡荥侧头上上下下研究了一番,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薏苡冷哼。
“我猜你也不知道。我的心思哪是那么好猜的。我在想,这么优质的港口,为什么光看着,不开发呢?”
“噗!”柳纡荥失笑,“你在想这个啊?只是时间问题,上游的航道还没疏通好呢。没准等我死了,你父亲就不管你了。”
“谁的父亲不管她?”响亮的男音出现时,身影随后而至。
不过杨梦世此时也是强弩之末,剑插入碎石里,蹲在那里喘口气。
薏苡好奇地走上去,帮他拍了拍后背顺气。
“你怎么来了?”柳纡荥远远问道。
“有些想不通的事,找……找几个聪明人理一理。”梦世笑看向薏苡,眨眨眼,“帮哥一把?”
薏苡哭笑不得。“说什么废话!”
杨梦世“嘿嘿”傻笑。
柳纡荥冷眼旁观,但也清楚这次谈话的重要性,暗暗思索去哪里比较合适。
半小时后,一个偏僻的崖底的山洞里,梦世再次吃力地扶着墙,指着柳纡荥,张口说不出话来。
薏苡打量了一番山洞,熟练地放下大麻袋,开始往外掏铁锅、铁网、酒精、煤球这些东西。边掏还边介绍道:“知道你们年轻人长身体,容易饿,放心,大米我也带了。”
柳纡荥放下睡袋,杨梦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吐槽谁。
最后瞄准柳纡荥道:“要谈到过夜这么夸张吗?”
柳纡荥将青苔一拨,睡袋一展,毫无形象地坐下道:“放心,有的是时间。”
“张家出事,势力打散洗牌。袁方印作为守旧派,一定会盯着陈家上上下下的动作,挑刺还来不及。白家在乎平衡,肯定举着称量,生怕哪几方联合,把一方给灭了,墙头越立越少。陈家更是掘地三尺,想要把我给挖出来,好让柳家成为一盘散沙。哦,最忙的就是茅家了,家大业大,想跑都跑不了,钻出洞一看,我最小最可爱。”
梦世都被他的形容逗乐了。
“哈哈哈哈……说的我想去他们家听墙角,哈哈哈哈……”
不过梦世很自觉,又是踢石头,又是摆餐盘、洗铁锅。
看得出,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好哥哥,自己人。
柳纡荥想,就是积极得让人觉得有点讨厌。除开这一点,永远地积极处事,极端行事下淡淡的正义感,以及对家人的维护……
自己和杨梦世相差这么多吗?
柳纡荥拉回思绪,接过薏苡递给他的香芋,认真地用小刀削起来。
梦世拨弄着炭火,很自然地把自己要吃的肉片放上去,并且盯着它,直到放进嘴里。
薏苡和柳纡荥吃的不多,主力是梦世,芋头夹着肉片,就着白开水。
梦世毫不客气,吃完抹了一把嘴角,从口袋掏手绢擦了擦,才从衣服里侧掏出一个本子以及笔,认真坐定。
薏苡凑近看了看,不是过去的那本了,上面有几个新名字。
“白洛是谁?”
柳纡荥眉头一跳,梦世抓住这个细节,盯着柳纡荥追问道:“你认识这个人?”
柳纡荥知道避不过,说道:“洛子帆的生父,我没有见过他,不过有传言,说他就是袁方舟。”
“袁方舟?!”薏苡和杨梦世异口同声,然后对视一眼。纡荥仰头无力叹气。
薏苡和梦世先缓过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梦世叹道:“我以为追溯到十八年前,就已经是极限了,但是白家不是……三十多年前?就已经只剩下我母亲和她妹妹了吗?”
柳纡荥解释道:“这里有一种说法,白家姐妹,其实并不能说是双胞胎。白长民当年名头太盛,没太多人关注他这个长兄白长惟。而他的三个孩子年龄太过相近,加上出事之后有人故意混淆,使得公认说法为,两岁的长子以及一对一岁刚出生的姐妹。”
梦世好奇道:“差别不大吧?”
“不,还是有的。因为一年之后,就有一股婴儿的出生潮。”
柳纡荥一笑,梦世心领神会。
“你是说,可能这个孩子在出事时,才出生不久。偷偷养着,以后有人假装怀孕生子,再把孩子抱出来,这样即使明面上,也看不出多少疑点。”
柳纡荥道:“要骗过陆乘桴这个老匹夫,李代桃僵、偷梁换柱并不行得通。那段时间,白家的附庸,凡有可疑的孩子尽皆被杀。差不多第二年,小袁方印十七岁的袁方舟就出生了。”
“可是照你这么说,陆乘桴还是可以杀了这个孩子啊?”梦世道。
“有些事,你在兴头上,别人不是那么好制止。但是一年后,你还想乱开杀戒,就算是和整个城池为敌。”柳纡荥道,“你承受得了这种,群起而攻之吗?”
梦世吐出一口气,摊手。
“好吧,那这个白洛,为什么会和我师父、水芸、陈灿他们一并被提起呢?如果是袁方舟,就应该提袁方舟才对,毕竟白洛这个称呼,很少有人知道才对。”
一时三人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以后,薏苡举手:“要不你们谁去袁方舟的窗外喊一声?”
“……”
杨梦世挥挥手。
“跳过这个问题,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