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渐熄,三月湿润的天气,在荒郊野岭,除了风声水声,也只剩下野鸟的几句夜啼。
梦世起来伸了个懒腰,望着外面漆黑的夜,对于这个地方,倒有几分猜测。
“这里是渌江绕峣山的岔口那边来的吧?外面荒草长得比人高,亏你们找得到这里。”
薏苡看柳纡荥状况很不好,便也站起来,走到洞边。
新月已随太阳隐没,夜星疏朗。江风吹来,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现在真好,也没什么调皮的小虫子,是吧?”梦世笑道。
“嗯,这么好的灌溉条件,过去一定是良田。”薏苡点点头。
“你这根本就是答非所问嘛……”梦世抱怨道。
“盐碱地变良田,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的心血。”薏苡感叹道,“不能把作物变成美食,大概也算是我的一个缺点吧。”
梦世鄙视道:“算了吧,我都不知道你会研究出什么奇形怪状的菜谱。”
薏苡笑了笑。
看了一会儿远处峣山上若隐若现的灯光,梦世道。
“哎,薏苡,你相信时光倒流这回事吗?”
薏苡原本插着手,此时转动目光瞥了梦世一眼,如同看一个傻子。
梦世怪叫道:“你那什么眼神啊?你也觉得很扯是不是?我知道~你是很理性很相信科学的,我也不是很相信。”
薏苡笑出声,说得梦世目瞪口呆。
“我们杨家怎么还会有人相信科学呢?我们向来不都是搞玄学的吗?”
梦世呆滞的表情很好地取悦了薏苡,所以不介意地开起了玩笑。
“在时间旅行这一方面,作为杨家人,你落后了哦。”
薏苡和梦世也曾背着父母,翻遍杨家书房,找一些好看好玩的书籍。对于某些明显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也曾取笑交流。总体还是认为——生死不可逆,时光不可回。
很长一段时间,看着柳纡荥梦里的样子,既不敢入睡,又不愿醒来。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想死死不了,行走在尘世,这是怎样一种折磨。
薏苡却很少想起梦世,想着至少还有白姨陪着他。白姨或许没有爱着的男人,但她有她深爱的孩子。无论她活着还是死了,始终是梦世的支点。她可以为了权力抉择,为了仇恨谋划,但她对梦世的爱,不是任何情爱可以超越的。
她只可能,是为了梦世死的!
那么柳纡荥呢。木烦说,他的生母为了掩盖他的命理,耗尽心力早逝。花姨曾死在他面前,他因为迟疑,错过施救的时机。那时他能撑得住,不过是认为花姨先对不起他,强自镇定。
但当他知道花姨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两世以来的内疚,母爱含量高得让他抬不起头。
不啻杀人诛心。
而纡荥,还有父亲。
“柳家的书让陈家给抄了。我们杨家呢,也是一把火烧了?”薏苡问道。
梦世回过神,应了一声,说道:“没丢。师父走之前,大概是运给翁叔了,翁叔一直留着呢,一本都没丢。”
“改天我们去偷点书来看吧。”薏苡笑道。
“窃书不能算窃是吧?”梦世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薏苡辩解道:“偷自己家的书,能算偷吗?我们又不拿去卖。”
梦世被说动了,思考道:“不过翁叔天天守着门口,不好让太多人混进去啊。”
薏苡问道:“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吗?”
梦世点点头,不过狐疑道:“为什么感觉你对杨家的一切都很熟悉?”
薏苡一脸疑惑,然后反应过来,笑道:“我在水家,我就叫水云瑛,我在杨家,当然就叫杨世欢喽。至于陆薏苡这个名字,只是我自己随便取的。”
梦世吃惊道:“还可以这样?!”又摸了摸下巴道:“这么说,你见到我就已经知道我是你兄长了。”
这个薏苡不能承认。
“世界上同名同姓这么多,哪能凭一个名字啊?我们长得又不像!”
梦世没发现什么漏洞,便也暂时放下。
“柳纡荥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开始以为是宅斗,最后没想到所有人都下场了。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瞒着你一个人,你感觉怎么样?”
“……”
“实惨。”
“又不在啊。”柳亦璃失望道。
“早跟你说他们溜了。不过这一带的探子还真是多啊,我们赶快走吧。”云泽劝道。
亦璃却看得很明白。
“如果我们被盯上,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打回去。”
云泽有些好奇。
“你和薏苡的武艺都是柳姨教的吗?”
亦璃边观察着周围,边沿熟悉的大路往回走。直觉告诉她,最好别走回头路,不过对比小路,还是安全太多了。
“薏苡从小就过目不忘,她大概是她母亲教的。至于我,一半是父亲,一半是薏苡。”
山风海风吹过屋顶,亦璃握紧手上的刀,有一丝的紧张。
云泽看在眼里,正要说些什么。
“在这里,就是这个小狐狸精!”为首两个窜出来,指着亦璃大喊。
亦璃皱着眉,右手已经握到了刀柄上,喝道:“你瞎喊什么!”
亦璃气场还没强到却敌的地步,但也很恐怖。云泽看看对面,又看看亦璃,理智地闭嘴。比起薏苡示敌以弱,再给人一记绝杀,亦璃没实战经历,唬唬敌人的策略也没错。
但亦璃明显不只是唬唬,看见几个强攻上来,刀也随即出鞘。一套刺、撩、斩,先声夺人,原本十分轻盈的刀法,被她使得有几分厚重感。对面大概也只是三流,亦璃一边躲避,一边朝一人劈去,力量强劲,竟把对方震退五步。
对面已经不敢大意,攻速加快,战网逐渐绵密了起来,亦璃左右难顾,云泽不得不出手挡拆掉偷袭。
不过亦璃颇有应变之才,脚下步法丝毫不乱,看清进攻规律后,卖个破绽,就向对方的剑撩去。
“嘭”一声闷响,剑径直脱手向后飞去,那人退出战圈,看着自己发抖的手,犹自不敢相信。为什么一个看着文文弱弱,像仙子一样的女人这么猛啊!莫城的女人都是怪物吗?
事实上,柳亦璃的应变愈加熟练了。步点灵活,上下攻守协调。大家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没经验,还是故意示弱,但总有被新手一闷棍打死的感觉。
最终战意退去,来袭的四人摆出防守之姿,上下打量柳亦璃道:“你是墨池的什么人?”
亦璃握着刀,刀尖垂下,面色如罗刹。
“来到莫城,你们难道还不知道柳家人吗?”
几人色变。
云泽却面色怪异。他很清楚,亦璃真的被两个启明叔的外室兄弟给恶心到了,但自称柳家人,云泽不明其意。
“你是?”为首人问。
“柳家旁系,柳亦璃。”亦璃昂首道,“我是不上台面的人,也绝不让外人欺负了半分。”
为首人拱手道:“不知道是柳家小姐,失礼了。我们只是受人挑拨,万望谅解。”也偷看向亦璃身后的云泽,很清楚这人才是高手。
亦璃则瞥了柳树后的人一眼,神色淡淡地说道:“无论你们是谁的人,找什么借口,那几个跳梁小丑,我一点都不放在眼里。为什么一定要惹到无关人发火呢?”
美人叹气了,几人比刚刚更吸一口凉气,倒不是怜香惜玉,只是大姐你刚刚舞的可是大刀,现在哀怨得跟小白花一样,我们江湖老油条根本不吃这套!
“我们会转达的,江湖再见。”趁人没反应过来留人,转身就走。
亦璃弯腰捡起刀鞘,收刀回鞘,但明显心情还没好转。云泽抱着剑,敲了敲亦璃的肩膀,劝道:“好了,至少证明启明叔回来了,那边狗急跳墙了。”
“哼,爱回不回。”亦璃道,“他要是敢为那个狗屁私生子,晃到我面前,我一定让他知道墨池姑奶奶的厉害!要不是他是我父亲,早把他给废了!”
云泽暗暗收回手,搓了搓鼻子。
那四个人穿过几条巷子,最后转到一所小院,里面的少年抬起脸,正是陈钊凌。
“陆薏苡身边的人怎么样?”
来人道:“都是江湖人。那个叫柳亦璃的,她母亲姓柳,父亲姓陆。使的刀法,认不出哪门哪派,三成是陆家刀法。”
“哦,陆家还有活着的人?”陈钊凌轻蔑道,“听着就是个软饭男。那个云泽呢?”
来人惭愧道:“他没有出剑,我们就不是对手。不过看他手上的剑,像是紫苕剑。”
陈钊凌道:“水家嫡系?”
来人道:“很有可能,看年纪应该就是水云琦和水云寒其中的一个了。”
陈钊凌冷笑道:“虽然为死者讳,但张生昀为了自家恩师,把恩师的两个孙子都给放跑了,呼,他还真是喜欢留手。”
来人道:“也不能说是留手吧。以水家当时的实力,是有能力和柳家一拼的。要不是中了毒,江东张氏全族来了,也奈何不了他们。何况水芸和水云寒是白老下令放的。”
“这么说,这俩人不好惹?”陈钊凌好奇道。
“不要硬来。”来人建议道,“作为突破口试探虚实可以,我劝你不要以身犯险。”
陈钊凌笑了笑,说道:“放心吧十六叔,现在陈剑凌性情大变,已经快废了。内忧外患下,我才不会干只身犯险这种事呢。”
“那就好,你们年轻人爱冲动。哎,这次回莫城,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