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酒宴罢了,终是人散。
池家帮散了,谁知道起因竟是一个热烈如火的姑娘呢。黑白两边驰,飞鸟各投林。
“义父,他们都走了。”一个少年走到一个满脸沧桑且疲惫的中年人面前。
陆松本就三十岁开外,还蓄了乱糟糟的胡子和勉强称得上干净的头发,在不仔细看的情况下,熟人也未必认得出来。但是仔细观察下,发亮的眼睛或许能让人看出什么。
“那走吧。”陆松把手搭在少年的肩上,顺利从小酒馆里出来。
父子二人无言地数着星星回家,一路不紧不慢、一瘸一拐。到家立刻身手矫健,将门锁好,两人里里外外检查一遍,不厌其烦。然后松下一口气,在桌前坐下。
“没想到池骏一死,帮派会崩裂得这么彻底。如果不是我拿出账本,一条一条解答清楚,让他们无话可说,恐怕还会死更多的人。”陆松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颇为自得。
“这□□放火没少干,义父你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多力气?”少年问。
“也算是做人的一点底线吧。”陆松笑了笑,一副为父来教你的臭屁样子,边比划边说道:“格局放大。以前是什么,两个秩序交替的时候,这些人无处可去、无钱可赚。现在……哼!两个势力,夹着一堆的炮灰,还有一个庞然大物,想借两只手,来治理当地。”
“这群乖孙子,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明白。乱的时候,他们代表一部分的秩序,稳定了,他们就是打破稳定的人。”
“当然他们本质还是赚钱。”
“拖了这一阵子了,还是结束得快了,不过帮他们排除一个。茅家、柳家、陈家哪个看起来都比池骏上流,可他们哪里知道,穷的时候是最讲义气的。不是每个都像池骏那样,顾念旧情,帮他们洗白做生意。但是那些狗屁世家呢,他们懂个屁啊,他们懂多少义气?”
少年持续看戏,不过提醒道:“义父你提过,你就是那狗屁世家里的嫡长孙,头头。”
陆松缓了一口气,摆摆手道:“那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发过誓,我爹一死我就走,要不是这白家该死的封锁莫城,我还会躲在这阴角旮旯里吗?”
“莫城的仇家真是……实在太多了。”
陆松擦了擦眼角。
“池骏是个单纯的江湖人,至少人品不算太差,收了陆家的钱,十几年也没把我们卖了。他这种人,不缺钱是不会背叛朋友的。只是收了不该收的钱,害了不该害的人,勉强算是我祖父的替罪羊吧。”
少年看他悲伤,想劝两句。谁知陆松一锤桌子,竟笑得咧开嘴。
“但我不得不说一句,死得好!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陆松嬉皮笑脸道:“桓邢,你也想去吗?我可以托人送你去柳家,不过是柳负昭那边那个柳家。”
叫桓邢的少年摇了摇头,安安静静地说道:“我想读书,或者当个武师,不想当工具。混这些没有前途。”
陆松欣慰地笑了笑。
“好孩子,像我!有格局!”
“终究是我连累了你。这些年跟着我东躲西藏,虽然现在没多少人记得我、刻意捉拿我,但要拿我赏金的人也不少。仇人还没死,又不知道还有多少新仇人。叶春秋那里也不好说,我找机会打听打听。你也能照顾自己了,最好尽快和我切割干净。”
桓邢道:“我自己看书也是一样。你还有这么多年都不能忘记的仇吗?那个柳家的少爷不是已经原谅你了吗?”
陆松笑道:“他是他。说起来我们这个十年东倒西歪,歪瓜俩枣的,倒不如直接看下一个——也就是你们的十年啊。”
桓邢道:“有什么区别吗?”
“这是一种说法,不一定非要十年。当一辈人从众人的视野退场,总有一批新的年轻人……代表一种新的……非常微妙的氛围……”
“你们这一辈,我非常看好,哈哈哈……”
“咚咚咚!”巨大的敲门声响起,陆松停下大笑,拧起眉头。
“咚咚咚咚咚咚……”更加用力的敲打。陆松立刻抄起身边的刀站了起来,示意桓邢往窗边躲。
“开门!快!”熟悉的声音传来,陆松也没松了一口气。
拧开门栓,一股大力把门踹开。柳冼逸油腻的头发和小胡子,脸从门后出来,在这一刻和陆松活像一对亲兄弟。
不过柳冼逸可没时间打招呼。
“快,跟我走。你们行踪暴露了,有人把消息卖给了陈家。”
陆松跟着确认了一下。
“你昨天不是失踪了吗?”
“那你想到救我没有啊?”柳冼逸一脸鄙视,挥挥手道,“算了算了,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兄弟呢。别愣着了,少主把我给救了。快点,先去少主那里躲一下。”
陆松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挤兑一下还真不敢确定。
三人简单收拾,撤得很快。
等撤到翠花馄饨店附近,柳冼逸把陆松拉进一个后院。陆松又狐疑起来。
“你怎么还敢来这里?”
“这有什么不敢的?最危险才最安全嘛,大隐隐于市懂不懂?”柳冼逸神秘一笑,打开后门自己先进去,打开灯让陆松看清。“你现在怎么过得跟松鼠一样。这里势力比较杂,但人手布置也比较多,刚来的一定不懂。”
陆松一脸懵地点点头,还是跟了进去,桓邢紧随。
陆松确实没太多的办法。池家帮解散是迟早的事,解散必然伴随人员流动,只要有一两个人还提起他,必然会引起有关人的注意。陆松原本也是打算当晚走,只是没想到消息散播得这么快。
陆松问:“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柳冼逸先找了一个茶壶,又摆上茶杯,翻了翻找出几个茶点。真的是几个,还不知道多少天了,好的东西留不下来。不过柳冼逸并不在意这些,他喝酒喝了一半,这个点已经有些饿了。
“吃吗?”问陆松。
“你吃吧。”陆松嫌弃道。
柳冼逸指着他道:“你们这些损友,一个比一个糟心。尽嫌弃我。我跟你说,是柳沂刚好在那边碰上了陈灿。你们池家帮的那些混混啊,心还挺大,什么人啊,就敢去抱陈家的大腿。”
抛着一个点心粗嚼咽下。
“唔,没多久,最近买糕的人变多了。你说这些人,格局!去茅家都比去陈家好啊。陈家要什么人?读书人、成名的侠客、听话的狗。你闻闻,酒气还没散就去告状了,能有什么前途啊?!”
陆松粗辨就知道,论酒味自己身上的更大,更懒得分辩。不过陆松很好奇:“就算是我本家来杀我,我都不奇怪,因为他们有利可图。怎么一个陈家知道,你们就急了。我想想陈家也不缺这点钱。”
柳冼逸砸吧了一口水,如同眯了一口酒。
“因为昨天我和甄磊喝了一夜的酒。”
“什么?!”
柳冼逸放下茶杯,满脸忧郁道:“我和他叙了一番旧情,并很真诚地想劝他悔过。可他还是不屈不挠地想要套我的话。当时我还不觉得什么,经过冰进哥和柳沂一夜的分析,我真的是彻夜也睡不着啊。我到现在……只好喝了两口酒。”
“他在哪儿?我要去跟他玩命!”陆松黑着脸站起来道。
桓邢眼神担心起来。
柳冼逸道:“当时在茅家的声桥庄园里面,不过未必和茅家有关。冰进哥说以甄磊的傲气,为茅家做事肯定不可能……”
“那是绝对不可能!”陆松认真道。
“对啊。绝对不可能!”柳冼逸坚决赞同,“他现在变得很危险,非常危险,就像……”
“剥掉人皮的鬼一样。”陆松冷笑。
“对!哎,你怎么好像身临其境一样?”柳冼逸不可思议道。
“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陆松目露厌恶,拍案道,“他根本就和我们不一样!”
“你们总是不相信。柳家老家主过世前,我们尚且哀伤。就只有他,笑得没心没肺,那时我就知道,他必然会成为一名叛徒!”
“喂,你扯得也太远了吧。”柳冼逸眼带同情看着他,感觉他这个人坏掉了。
“呸,你这个傻子才看不明白。”陆松顺便鄙夷了一下柳冼逸,不看柳冼逸受伤的表情继续说道,“人在被权钱包裹的时候,有时候是看不清一个人的好坏的。不过我二叔教过我分辨的方式,就看这人有没有心。没心的人,无论穷变富,还是富变穷,都是会变的。”
“心在哪儿?不都在左边吗?”柳冼逸摸了摸。
“你缺心!”陆松笑骂道。
“……”
柳冼逸撇嘴,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调节气氛大师,给你们捧哏。
桓邢在旁咧了咧嘴,赶紧正回来。
陆松继续说道:“白家尚且要等到柳家老家主过世再动手,陈家也祭了整整三天,陈词哭得起不来。可以说是猫哭耗子,但是比起提前把儿子送走的甄衍呢?”
“哼,一个自认我们这一辈的第一高手,甄磊,正面战场都不敢上。我不信他的脑子,他家的动作,他会没有察觉。可他就是跑了。”
“我想他留在墨池,正面杀了我,我不会恨,因为他是为了自己的家族。我想他不回来莫城,我也不会恨,至少他懂得这是报应。就像我知道,陆家所做的一切,都会有报应。”
“不过我没想到,他在我意料之中的回来了。这人果然如我推测的那样,是个小人!”
“你这也太有偏见了。”柳冼逸道,“也许他就是单纯不想对我们动手呢?”
陆松捂头,又是对空气挥了挥拳,又是对柳冼逸欲喷又止,最后愤愤地锤了一下墙面,吼道:“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
陆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冷静!真的冷静了。
“敢不敢和我打赌?”
柳冼逸立刻振奋道:“赌什么?”
陆松目光发亮。
“就看他,是不是从我们开始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