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薏苡真心谢过了魏玮,魏玮自然感受得到。
认同一个人,很直观的是这个人的能力,不过陆薏苡显然让魏玮联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魏季为了嫁给父亲,首先选择与亲族断绝。可是等父亲病亡,她也遵从了父亲的意愿,选择改嫁。
柳凌逸,是父亲的血脉,年纪越轻能力越强,往往也越短命。那么即将等待陆薏苡的,是像母亲魏季一样的命运。
交浅不必言深,此时还不到时候。
魏玮笑道:“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随后也不管薏苡打量她的眼神,对柳纡荥笑道:“大喜之日不要忘了叫上姑姑,姑姑也想喝一杯喜酒。”
柳纡荥早已起身,对魏玮微笑颔首道:“当然,姑姑是柳家的一员。父亲如何对待姑姑,我自然也一样。”
魏玮不知他说的真假,不过同样精通人情世故,一样把话说得婉转漂亮。
“过去我给叔叔兄长添乱,再没有现在还给晚辈添乱的道理。若是无事,常来常往吧。”
柳纡荥想了一下,笑道:“只怕阻力不小,不然必定登门造访。”
魏玮取笑道:“阻力?我们还看柳家那几个老头的脸色吗?”
柳纡荥听完表情古怪,看了陈灿一眼,笑道:“陈老爷子要是愿意见到我,那也没问题啊。”
魏玮神情同样古怪,似乎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没有再叙旧,几人回到地面后,在山路边别过。陈灿握着一束花,魏玮提着一柄剑,一花一剑,如果去走江湖,倒也似一对神仙眷侣。
直到陈灿和魏玮的身影消失,薏苡才笑起来,说道:“你姑姑好像停在过去,下意识觉得陈词和柳家的关系不错。如果陈词邀请,你会去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柳纡荥笑道,“去见你父亲,我是有点犯怵。见陈家我是不怕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还是很好奇陈词现在活得怎么样?饮食还正常吗?有没有想念那些故人?”
阿律笑道:“他肯定不想念你。别啰嗦了,快点吃东西吧。”说着,把口袋从剑上拿下来。
几人重新洗手,铺陈开,添水开宴。
薏苡很开心地盯上了几个大烧饼,阿律又是赶路,又是抄近道,烧饼目前又香又热,薏苡一吃就停不下来。
“阿律哥,你不会很认真地在摊边指导火候了吧?我吃起来,唔,比热门街边的,还要好吃!”
阿律笑眯眯地给她递水,笑道:“厨艺,是一门艺术。总要耐心等待才好。”
柳纡荥依旧吃着给自己父母供过的糕点,对阿律故作高深的话,嗤之以鼻,甚至不客气地说:“去了这么久,锅炉都该搬来了。”
对此,阿律表示:“我是领固定薪酬的,拒绝垫资。”
“噗嗤!”薏苡边笑边吃,吃得更快了。很快,五张大饼都进了薏苡的肚子。
心满意足,薏苡在周围走动走动。
旁边自然是柳家老家主的坟,距离柳屺三四十米远,陈灿和魏玮做了简单的祭拜。
碑上铁画银钩,颓废中透着一股张扬意气,薏苡猜题字的人是柳峻。果然在左下角看到了署名。柳峻、花蕊、柳凌逸等名都在其上,柳倩和柳屿却并未出现。
如果柳屿是柳沂和程氏的孩子,柳屿是柳家人,那柳沂……
陆薏苡跳回来,蹲下问柳纡荥道:“柳沂是柳家老家主和连屹前辈的孩子?”
柳纡荥喝了一口水,故作矜持道:“可能是吧。同姓不通婚,虽然柳负昭和柳家根本不同宗,不过他们要装一下,我们一般都会配合他们。”
“……”薏苡觉得他现在也很装。
“可是上面并没有他夫人的名字。”薏苡比划着右上角,问道,“难道柳峻的母亲也不留下名字?”
“那你有看见程氏的名字吗?”柳纡荥笑问。
薏苡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墨池城内,人们只道老家主娶的是小户,生了柳峻就体弱身亡。但我们是保不下妻子的人吗?看到程氏的结果,我有理由怀疑,无论是柳峻名义上的母亲,还是程氏,她们都更像我叔祖的属下,一个明面上的人。实际她们是柳家的暗卫、家臣,都有可能。”柳纡荥道。
“你叔祖真会玩。”阿律在旁笑道。
“有你父亲会玩吗?”柳纡荥反问,立刻把阿律怼回。
阿律自觉闭嘴。
薏苡看了阿律一眼,若有所思,数着手指道:“一、二、三、四……你叔祖不会有四个女人吧?”柳峻、柳倩、柳沂就三个了,还有程氏。哼,柳家男人也不过如此。
柳纡荥见势不妙,赶紧解释道:“这不可能!柳倩就不可能,柳飞白说过,她是花方杰第二任妻子的孩子,和离后出生。那时候花方杰还活着,花家容不下,因此养在柳家。”
“柳姨居然不是柳姨?”薏苡仿佛多年心梗通了,笑着道,“难怪她总是看我不顺眼,总拿下巴看我!那她是看我母亲不顺眼吗?不过真没想到,我和阿梨也能扯上远亲。”
薏苡蹲着搓手,事后她就告诉亦璃这一消息。
为了防止话题被扯远,柳纡荥很懂如何把话题掰回来,就是不理薏苡的节奏。
“而且你不觉得柳峻和柳沂的性格很像吗?都是那种无所谓、反正已经这样了,但是认真起来,神情非常相像。”
这么说,薏苡也想起来了。
“你是指这个部分吗?”薏苡比了比眉毛以上的部分,说道,“他们皱起眉是很像,可是同父异母也正常啊。”
“那如果他们只相差四岁呢?”柳纡荥笑道。
薏苡若有所思地理逻辑。
阿律挥手。
“友情提示,我弟弟李诺和李诚只相差两岁。”
“你闭嘴!”柳纡荥被他逗笑了,也不怕影响薏苡,调侃道,“你和你父亲真的一点心里障碍都没有?”
阿律笑道:“这种吃自家瓜的快乐,你自己不是也很懂吗?只要我不想继承家业,这种快乐难以言表。”
“……”
感觉阿律坏掉了,柳纡荥知道打击不到他,回头依然顾着薏苡。
“想到什么吗?”柳纡荥问。
薏苡摇摇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老家主和柳连屹共同生了两个孩子,他们一人带了一个在身边。等阿玓鸠占鹊巢后,老家主可能不放心,派了程氏勾引自己的儿子柳沂,然后有了柳屿。逻辑是说得通,可是你没有证据!”
“其实还是有迹可循。”柳纡荥插入一些细节道,“比如,相传柳连屹和魏玮名为姐妹,实为师徒。比如老家主也把我托付给了柳连屹……”
“等等!”薏苡坚决打断道,“这么明显只有你知道的证据,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不会还想说,他们神态像柳连屹吧?我可没见过连屹前辈啊!”
“这倒不是。”柳纡荥否认道,“我只是认为,他们是根据长相安排的兄弟归属。柳峻和柳沂放在一起也不像,但细看一个像叔祖,一个像柳连屹。又只是似是而非的相似。我怀疑,如果不是柳沂和柳连屹太过相像,叔祖也会安排他到柳家,我又会多一个叔叔。”
“另外一说,叔祖那手神不知鬼不觉、移花接木的功夫,娶任何心爱的女人都不难,安排身份也不难——程氏就是来历不明的孤女,叔祖一样娶做正妻。那能让他却步,给他生儿育女,却不能娶的人……”
“男人。”薏苡继续抬杠,笑道,被柳纡荥重重摇晃了一下。阿律一笑。
“你说的是律法层面。”柳纡荥道,“不过我唯一疑惑的是,柳峻出生的时间点。他比我父亲小七岁,而我祖父去世时,据言那时我父亲足九岁,虚十岁。这就说明叔祖继任之前,柳峻就已经出生,照理叔祖应该没有婚嫁压力。就像,如果我和你父亲掀桌子,但我一样会娶你。他怎么会放弃明媒正娶的机会?”
薏苡却一下想明白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叔祖开始练蕴灵后,身体状况很不好。那应该是在你祖父去世前吧?他应该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很久。只是有今天没明天地熬着。”
柳纡荥呆住,最切身感受痛楚的人,居然没将两件事连系起来。
薏苡继续笑道:“你们老家主是不是和现在的你一样?不愿意娶,但愿意以妻子待之。以前我听梦世提过,连屹前辈十年前开始闭门不出。其实到这一步,形式不重要,知道彼此存在才重要。他们不一定天天见面,但一定熟知彼此。”
“就像我只见过你药瘾发作的样子,没见过你真正病痛的样子。你不愿意我看,我想他同样不愿意连屹前辈天天看着他。对吗?”
“你都知道……”柳纡荥没想到她知道。
“那些都不是你真正病痛的样子,我都已经受不了。当有预兆时,你会提前离开,我也会离开。不然是谁把谁逼疯呢?”薏苡笑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想问我吗?”
还能问什么?无意间被薏苡将了一军,柳纡荥干脆闭眼调整,不再理她。
陆薏苡也不理。只有阿律坐着吃零食,看薏苡再次翻身而上,去看纡荥祖父的墓碑,又看了看柳纡荥,笑而不语。
期间,柳纡荥睁眼,狠狠瞪了阿律一眼,一定是他或者阿询,“出卖”过自己。阿律耸肩,自己造的孽,千万不要怪别人。
…
柳负显的左上角不远处是柳负晗,在胞弟光环下,最被遗忘的一人。
他一生不精彩,没有留下趣闻轶事。
石碑上,柳负晗与魏季两个名字紧紧并列,笔画一气呵成,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们一起入葬。但其实他们死亡的中间隔了一年,上面也描述了。石碑应该被他弟弟柳负显重新书写、替换。
但柳负显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只有柳负晗子女的署名——柳屺、魏玮。以及被风雨侵蚀,快要看不出的——木锦和花葭。
真是比族谱更好的说明,因为人们敬畏死去的人,不敢在他们碑前说谎。
而敬畏死者,更是敬畏人本身。即使肉身消磨、形神俱灭,人心中的鬼神,依然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