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和杨梦世走在山野里,等着天光慢慢放亮,行动也不疾不徐。
沿着山脚走,靠翁叔带了一段,又靠着树木遮蔽,穿过了不少人流,也见到了不少熟悉的物事。
路过就知道,陈家今年的场面一定宏大,两人又看见好几个认识的陈家人,混在人群里。
“你要看陈家?陈家的一流高手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弄出动静很难全身而退。”王奇提醒道。
“我知道。”杨梦世笑道,“我只是找找重要人物在哪儿?陈词、陈巍、陈灿三个当家人,陈灿似乎不在这儿。”
“今天清明,可能还要在工作上调度?”王奇推测道。
“没错,那就走吧。我的目标不是他们。”杨梦世笑道。
前方柳家也热闹。转眼打倒新族,复苏旧族,柳负昭也丝毫不怕与陈家分庭抗礼似的,强行带着一堆子孙,上山祭祖。据两人估计,柳纡荥那里挺荒凉的,柳负昭可能认为这是一种站队。
“柳家的‘小四杰’来了仨,真是不给主家面子啊。唯一没来的柳沂,不会是和陈灿一样的原因吧?这俩是同事,哈哈……”梦世乐不可支。
王奇同样皱了皱眉,给自己讲“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人,会真的没有控制权?
“再多的高手,也抵不过阴谋诡计,不如单枪匹马来得安全。”
梦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便问道:“何解?”
“利益。”王奇说道,“捏合一个新的势力,需要共同的仇敌或者利益。柳纡荥之前捏合他们,是靠共同的仇敌,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一股势力了。一旦问题解决,鸟尽弓藏,他不需要留太多危险的人在身侧。要用的时候,再抛出下一个主题就是了。”
“这么厉害?”杨梦世不止是说柳纡荥,也看身侧的王奇。见王奇不说话,梦世“哈”了一声,笑都懒得笑,转身道:“接着去茅家。”
听到梦世最终想去的是茅家墓地,王奇也终于想起了,还有茅家这一处地方。
“你认为,柳纡荥的下一个动手对象是茅家?”王奇道。
“聪明。不说你二叔想报这个仇,就说付焕奇都回来多久了,我才不信是为了继承家产呢!”杨梦世笑道。
王奇稍稍思虑,也说道:“他的左手剑的确精纯。”
“你见过你小师叔动手了?”梦世调笑道,“也对,三天前柳纡荥为了面子,派了很多人去甄磊手下救人,我也让你去了,你们一定遇上了!其实忍了这么久,我觉得柳纡荥都不一定用阳谋,说不定是阴谋。他对陈灿的态度,我说怪怪的,难说不是暗度陈仓,找茅家麻烦。”
现在莫城的大势,就只剩下杨、柳、袁三家。对付茅家说简单也简单,大家不动他,无非是给袁方印面子,只要让袁方印厌了他们,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只是局中人不懂罢了。
茅家人口不算多,三代八口人。茅言忠只有一个妹妹,纳到花家远上京城,剩下两个儿子,都生了一儿一女。这点就能看出来,茅家不纵欲。当然不是不愿,是不敢。
想想乍富的人家,都可能换几任老婆,包几个外室,多子多福。以茅家今时今日的财力,想实现人口兴盛并不难。但茅恭从一介书生意外进入墨池城,然后被柳家挑中,就规划起来。他们不仅要求富,还要求贵!
贵起来很慢,那就娶大家女!第一代不敢奢求,从第二代茅言忠起,就热衷高门娶妇。像茅言忠娶的方氏,茅思齐娶的陈氏,茅思醒娶的齐明仙。虽然方氏不美又迂腐,陈氏美貌却放浪,早期茅家根本管制不住,不过最近出现的两个,都是满意的人选。
这和变革后,大举限制白手套有关,茅家又变得吃香起来。
又到了笑贫不笑娼的时代,齐家对他们这些商户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这给了茅家一种错觉——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了钱,什么花钱的护卫请不来?有了钱,什么高门不对他们嘘寒问暖?
杨梦世和王奇在树上看了一会儿,就乏味起来。绢花和茅思齐还没有成婚,就没有出现,杨梦世无聊得打起呵欠。
王奇很清楚他的举动意味,出言道:“你就这么喜欢找绢花的麻烦?”
“像她这种自私又精明的女人,总是不能让她一帆风顺才好。”杨梦世笑道。
王奇眼神意味深长。绢花应该是神韵像他的母亲?“看来你对茅家的兴趣,还不如一个女人。别勉强了,我们就走吧。”王奇道。
“走吧走吧,我们去找翁叔。”梦世摆手道,倒是先一步开溜。
…
相比茅家的人口简单,陈家内部的人情关系则更为复杂。
年前陈家开过宗祠,清明也不流行大祭,所以外人都猜错了,这里只有陈家三世之内有祭,现在也足有上百人。
在陈钊凌看来,主家和旁系更像是雇佣关系。以血缘为纽带,主家出钱,旁系当打手。出了五服之外,甚至不太来往。然而因为有利益,几十年前连了宗的人,陈斐然这一家子还是粘了上来。陈斐然的妹妹,就是茅思齐的前妻。托他们的福,父亲即使在千里之外,还要调停他们和茅家的家务事。
陈钊凌和陈心凌站在陈剑凌的身后,在祭祀结束之后,接耳交谈。
他们身后还有陈心凌的弟弟陈剡凌,死去三叔的儿子陈剀凌。其余一团孩子气,早跑到父母身边去了。陈剑凌的生母童夫人,便一边抱着小女儿紫凌,一边和外人交谈几句。
陈心凌看热闹不嫌事大,清脆的嗓音,挑拨甚是恶劣。
“二哥,以前二伯母总被大伯母映衬得小家子气,这回这个二夫人,反而气场远优于男子,都快和二伯齐平了。”
一般人或许会气一气,不过陈钊凌一眼看破了她的小伎俩,应和道:“你是不是还想说,只要她生下孩子,愈发把我挤得没影了?”
“我没有这样说。”陈心凌笑得愈发灿烂,阳光下如同一朵桃花,让人难以生厌,她微挑了眉道,“相反我很看好你的前途,这样的继母,可比亲母强多了。”
陈钊凌色变,低语威胁道:“陈心凌!你放话收敛一点!说话这么冲,对你没有好处!”
“好处?我无论嫁给谁,嫁妆给多少,好处还不是你们的?”陈心凌不屑道,“现在让我说几句又怎么了?哼,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我不好惹,女人都不好惹。一旦给我选个不如意的,我一定搞得那家鸡犬不宁!”
陈剑凌犹坐着轮椅,不过回头笑道:“三妹妹还有这种气性?”
“你闭嘴!”陈心凌冷笑道,“我和二哥说话,你插什么话?你更加臭不可闻!”
“你!”陈剑凌自从伤了腿,便有了心事。倒没有往自己女色上的恶心事想,只觉得他们开始装都懒得装了。瞥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腿,发誓一定要站起来!
陈钊凌看陈心凌的眼神倒是异样起来。
陈心凌继续笑道:“你想娶张清莹的原因,不也是这样吗?身世不过如此,庶子的庶女而已。可她还是庶女时,就敢惹朗月表姐,算计得表姐只能吃闷亏。后来我们知道了,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反而要讨好她、尊重她。再看看你的继母,不怒自威,不需要别人的曲意逢迎,光站在那儿,大伯母就输了。对内对外、对上对下都安排妥当,难道不是一个好的贤内助吗?你追张清莹的时候,难道没有这种心理吗?”
年少人的话,总显得犀利无比。而未出阁的姑娘,更可以讲真话。
陈钊凌不由笑道:“你从袁虹绡那里,就学到了这个?”
“这是我母亲的愿望,不要问我。”陈心凌知道他们都不把师父当好人,索性不解释道,“草莽气质也是气质,袁方印那么莽,怎么不见你们调侃他啊?”
又是夹枪带棒的一番话,陈钊凌算看出来了,这个三妹妹已经和什么甜美可爱完全不沾边了,只希望她在外面还能装一装吧。
“别想这么多,武艺上去了,也要多读一读书。这周开始,我保管你出不去陈家胡闹了。”
“那今天呢?”陈心凌笑问。
“要看你溜不溜得掉。”陈钊凌道。
柳沂早已先一步离开。
送走了汇合的柳峻、花蕊、水芸、云泽一行,随后柳纡荥对柳大、柳三嘱咐了什么,也送走了他们。
“直接去墨池城吗?”李民生虽然好奇木烦和柳屿为什么还在这儿,趁着柳纡荥回来,还是适时地提醒道。迫不及待要开新副本了!
“那就走吧。”柳纡荥平淡道。
李民生看着柳纡荥从面前走过,心说:兴奋起来啊,少侠!
又看着薏苡牵着柳屿的手从面前走过,摇了摇头,自己凑上去就和薏苡凑对了,不可以,拒绝。
最后看向木烦。木烦脸上写着沉痛,背着手、迈开腿就跟上了大队伍。
下山的一行五人,加上阿律,经过半小时的辗转,终于停在了离墨池城最近的路口。再下了车,就只剩下四人。
柳屿抬眼问柳纡荥:“师父不去吗?”
柳纡荥看了木烦一眼,笑道:“他浊气重,身子沉,走不了泥地。”
木烦冒着不满的气息,不过还是对柳屿挥一挥手,笑道:“这是你们柳家的事,师父不好参与。你们无论多晚回来,师父都在这里守着。”
柳屿这才乖巧地点一点头,重新牵起薏苡的手,毅然决然地跟着哥哥姐姐们向前走去。
走上一段下坡的小路,过去的石板路早已被泥土覆盖,常年见不到阳光的地方,有时非常滑。
李民生强行保持了好几个平衡,没有摔倒,也有点相信柳纡荥的话了。木烦要是走过一遍,绝对不愿意走第二遍!神棍不愧是神棍,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儿,李民生在心里说。
很快到了有风吹日晒的地方,这里虽然石板破碎,却十分好走,还是一段上坡路。
走得稳稳当当,李民生便开始表达一些之前发现的疑惑:“为什么你们柳家那个‘小四杰’,只来了柳沂一个?”
“柳沂还不够吗?”柳纡荥笑道,“还是你奉命想拉拢更多的柳家人?”
李民生知道他在开玩笑,不过这个回答一点都不真诚,所以转头问薏苡:“薏苡,你怎么看?”
陆薏苡笑道:“这还不简单,他这个柳家家主只是虚职,只能管着一亩三分地。七成,那是人家的。”
“切。你比他还敷衍。”李民生看向唯一剩下的那个人,摇了摇头,十年前柳屿应该才出生,不打扰了。
转眼到了山的西南面,且下陡峭的山坡。
此处没有好的风景,连大树也没有一棵,整个看起来非常荒凉。而且每次从峣山望,都带着朦胧的细雨,现在也一样,天气居然转阴,飘起细雨来。
踏上破碎的石子路,路上的草都跟路边一样高了,只是草没有路边的密。
“当年墨池城为什么被灭?你现在应该有猜想了吧?”李民生边挥着不断凑到嘴边的草,边不忘打听墨池城的故事,没有更知行合一的了,然后看向薏苡,求让柳纡荥说实话。
“你知道吗?”薏苡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同步问向阿荥。
“我了解的,应该和你们差不多。白老回来,一为家人报仇,二为重建这里。既然外面已经倾覆了一次,那他也不怕在墨池城再来一次。加上墨池迟早亡城的预言,何不把过错由他一人承担。以十一年前为节点,很多人的命运都被打断过,也就是所谓的——破而后立吧。”柳纡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