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看着眼前大约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心中升起愧疚与不忍。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进入了组织,她会有着怎样的过去呢?
她穿着款式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一步裙,脸上是黯淡的笑容,黑框眼镜更显出文弱的气质,粗略看去完全就是还没毕业的文科大学生。
“您好,我是黑桐纱月,接下来的两周就请多指教了。”
啊啊,我现在脸上的表情肯定不算好看吧。苏格兰这么想着,还是用温和的微笑回应她。
组织里的上级有叮嘱过几点:第一,她不会格斗术,也不会使用枪械,所以务必保证此行之中她的安全;第二,不要向她透露任务以外的信息;第三,如果她出现异常状况,直接把她打晕,不能让她发出声音。
明明是组织找来的临时翻译,注意事项中却没有一项与翻译本身有关。
“那么不如从互相了解开始吧。”苏格兰将菜单推向女孩。
在知道女孩目前没有固定住所后,他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同情心,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临时住所。
在开门前的最后一秒,他回过头,看向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黑桐纱月,有些无奈地开口:“不管怎么说,作为女孩子,黑桐还是多一些警戒心比较好。我好歹也算是男性,就这么到我的家里来,会发生什么危险也不一定呢。”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完全没有离开或是反驳的意思。
这不是完全没听懂吗。
他像是认命般地转完了钥匙的最后一圈,打开了门。
“打扰了。”黑桐纱月完美地完成了一套日本的进门礼仪,这让苏格兰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哪里跑出来的大小姐,不小心误入了组织。晚餐时她就说过,自己是为了躲避他人的追寻而决定来协助这个任务的。
“航班是凌晨1点半,休息一会儿就出发吧。”他本想再确认一下武器的状态,才想起它们早在数天前通过特殊渠道送了出去。
看着一丝不苟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黑桐纱月,他有些难以忍受空气中的尴尬气氛。他决定通过聊天来破冰,顺便再试试看能否让她今后脱离组织和这类行当。
“黑桐为什么要加入组织呢?如果有这么优秀的学历背景,想当翻译官,老师甚至外交官都没有问题吧。”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事实上年龄与他大约只有三四岁的差距,但她早在15岁就语言学博士毕业了。那么中间的这些年,她都在做些什么呢?
她眨眨眼,一五一十地回答:“我不是组织的成员,我只是临时加入这次任务的。乌丸先生出价十分大方,巴西也离协会比较远,各方面考虑都很合适。”
他现在可以确认了,她确实不是组织成员,从她对boss的称呼就可以看出来。至少有酒名的成员都是称呼“那一位”的。
“原来如此,不过你说的协会,是哪个协会呢?”他接着自然地追问。
这下她的脸上露出了真实的困扰,上排的牙齿咬着下嘴唇,连眼镜都下滑了几分。纠结了将近一分钟,她看向倚在门边注视着她的男子,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认为苏格兰先生还没有准备好,现在说是不合适的。”
他倒也不恼火,只是暗自把这个奇怪的理由记在心里。他换了个话题:“任务结束后有什么计划?应该有一笔不小的酬金吧,有打算去哪里玩吗?”
她又摇摇头:“没有呢,大概会试着在平静下来之后去当老师吧。”
这正常到近乎乖巧的回答令他哑口无言,他也更加坚定了要送她脱离组织的决心。
在红眼航班上,他久违地做了一个梦。一个不可思议的噩梦。
他竟然奇迹般地想起了幼年时丢失的回忆。父母惨死的模样,凶手的长相,兄长的叮嘱,一切都是如此历历在目。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段丢失的记忆已经永远永远地被扫进了大脑的清理区,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像是妖精的恶作剧,本人都不想记得的回忆被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了他。
他眉头紧锁,手心也已生出了冷汗,身旁的人没有看向他,只是半睁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不睡一会儿吗?还有十多个小时。”他低声询问。
“睡不着。”此时的黑桐纱月摘下了眼镜,墨色的双眸映入过道灯的昏黄颜色,如同夕阳下的森林。没有了干枯的微笑,她阴郁的底色终于渐渐上浮。
“您的表情也不算好看呢。”轻笑一声,她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附近。
他看着女孩的笑容,一时有些愣神,没能反应过来。
二人无言地相互对视了数秒,最先打破僵局的是黑桐纱月。
她俯身向他靠近,手指探向他鬓角的发梢。冰凉与微热的皮肤相触时他才理解了手势的意义。他有些慌乱地抬手,试图整理头发,却由于空间狭小而数次碰到了黑桐纱月的手。
她收回手,看着他遮掩不住的浅红色睡痕,迷雾般的眼中染上稍显稚气的笑意。
苏格兰尴尬地快速眨眼,耳后与颧骨附近的热意迅速攀升。他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单手握拳,抵住嘴巴干咳两声:“不好意思,见笑了。”
黑桐纱月虽然已经拉开了距离,留下他暗自害羞的空间,可还是补上了一句指向不明的话:“很热吗?空调是不是太足了?我调一下吧。”
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吸气和几声干咳。
他接收武器的碰头地点是机场不远处的汽车修理店。
“马修,你他妈的能不能少吸点,如果等下上头的人想来点好货怎么办?”
“吓唬谁呢,这里就你不知道那群上等人不碰这东西。”
“白痴,他们不吸难道就用不着?所以你这猪亲过的脑袋才没把你送去市区混饭吃。”
黑桐纱月听着店内粗俗的对话,眉头都没又皱一下。她忽略苏格兰担心的神色,径直走向那店内。
“我操,怎么来了个姑娘,马修,你叫来的?”神智恍惚的马修瘫倒在沙发上,显然没心思搭理他。
“我是来取货的。”她沉静的气质与充斥着机油味的仓库格格不入,而这不考虑后果的行事方式却更显诡异。
听不懂葡萄牙语的苏格兰只好看着她走上前。
那人抹了一把自己油腻的额头,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他摸了摸裤兜,像是从里面翻找着什么,三步两步走上前,用另一只手勾上她的腰肢,暗示性地上下摩挲着。
“我这里不仅有好货,还有更好的乐子……”他根本没把后面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放在眼里,视线直勾勾地追着胸口向下。
只可惜回答他的不是女学生,而是一记重拳。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又被提着破烂的领子拎了起来。
眼角上扬的东方男人面色阴沉,往他的手里塞了一张纸条。他颤抖着打开,瞥了一眼内容,立刻就收起了被打断的怒意,口中挤出几句蹩脚的日语:“对不起……对不起老大,我不知道这是您的女人……原谅我吧……”
“知道了就赶紧滚去把货拿来。”他又提了提那人的衣领,用日语低声警告,原本柔和的声线也失去了特质。
修理工脚底打颤地跑了,路过沙发时还对着摊成烂泥的同伴咒骂了几句。
苏格兰冷着脸转向黑桐纱月,打算教训几句,却看到她正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很帅气啊,苏格兰先生,谢谢你的帮忙。”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微笑着,“第一次见到您这个样子,不小心看入迷了。”
担忧的怒火与羞赧交错编织,她简单的话语和方才混混的误会令他难以维持脸上紧绷的面具。他听到自己鬼使神差地回答:“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忘了我好歹也是组织成员,不是个好好先生。”
黑发黑眼的女孩非常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没有再说话。他却不知为何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同情与怜悯。
古怪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扩散。苏格兰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接过乐器形状的背包,沉默地走出了汽车修理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