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已经看到了吧,这就是圣堂教会的态度。这就是圣堂教会对待魔术师的态度。”黑桐纱月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白衣的经理人不过是哨兵,而代行者们不会太远了。你们会使用魔术改造土壤和材料的事实,已经无法隐瞒了。”
恶魔继续低语。
“要知道,代行者们解决的方法就粗暴得多了,搞不好会直接把雨林烧穿吧。”她环顾整个村子,不过五六户人家的规模,很有可能是某个不入流的魔术师家族为了研究或是躲避追查而隐居的据点。
首领用防备的眼神看向女孩,想掩饰被说中痛处的慌张。原本他们的家族就是因为研究停滞魔术被圣堂教会发现,最终仓皇逃离了无情的火焰和子弹。
“我们一直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才隐藏行踪。之前愿意和早川合作也是因为他只要未加工的原材料。不像教会,他们想要的是经过魔术处理的土壤,一直盘算着收购土地然后直接控制我们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全新的可能性在眼前展开,可她需要这么做吗,不如说,她想要这么做吗?
从被夺去记忆能力的那一天起,她就难以为自己思考,只会回应他人的要求和期待。一直以来,她的唯一目的就是在这世界千千万万的人中找到自己曾经的碎片,曾经的存在。学习魔术也好,接受雇佣也好,都是为了接触人类,过滤他们的记忆。至于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愿望,这些早已消失在五月的森林深处了。
她略微侧过身,苏格兰纤长的身影隐藏在树叶与蕨草之间,表情晦暗不明。
黑桐纱月应该回应他的愿望。不,作为镜子,黑桐纱月应该“映射”他的愿望。
原本喧闹的森林在这个瞬间不可思议的安静。首领看向她虚无缥缈的笑容,一阵寒意自背部爬上大脑。
【————,————。】
明明没有听懂语句中的每一个发音,却理解了它的意义。
眼前一片漆黑,没有痛觉,没有意识,只有恐惧细心看护着他。
似乎有什么东西永远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了。灵魂的碎片四散而去,黑暗之中有一双手裁剪着他的记忆。不可以,不能够再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作为魔术师的存在只会一点点被夺走,但是身体不能动弹,意识无法上浮。
“魔术师悲伤与哀叹的宿命,就在此刻停止吧。”
潮水退去,海滩上只剩下他支离破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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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沉默地刨了一个土坑,将经理人罗德里戈草草埋葬。在这样温暖的雨林里,尸体不需要多久就会开始腐化。
“您看起来并不高兴。”黑桐冷不丁地开口。
苏格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回去再说吧。”
他们绕了点路,从另一个方向回到了萨尔瓦多城内的住处。身体与精神上的疲惫驱使他们尽早休息,然而他们还各自忙碌着。
苏格兰在向组织上报情况,而黑桐纱月则在窗台边捣鼓着什么,时不时望向大教堂的方向。他们默契地没有询问对方的行动。
微弱的虫鸣充当了夜晚的背景音,而套间中的二人无法入眠。苏格兰小心屏住呼吸,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探听另一张床那边的动静。
“苏格兰先生,为什么要当狙击手呢?”
他呼吸一滞,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引起短暂的疼痛。
被发现了。
现在的他已经无法把黑桐纱月看作误入歧途的女孩了,目击超自然现象带来的恐惧,亲手送葬的愧疚以及自己接二连三的谎言,一切的一切都在将他推向崩溃的边缘。他发出了自嘲的低笑:“也许是因为懦弱的我想着,用狙击结果目标就可以减少罪恶感吧。”
另一边没有马上做出回答。哈哈,很合理的反应,原本自己还想着什么把她送回更加正常的生活,结果他连干净利落地完成任务都无法独自做到。
“如果痛苦的话,为什么不忘掉这份记忆呢?”
孩童般的戏言,却叫他难以招架。他没有忘记,现在自己是组织的苏格兰,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显示出太多的抵抗,也许像琴酒那样习惯于此会更好。但他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向她诉说更多?
“不能忘记。如果无法背负这样的罪孽,我也无法在组织中立足。”他只好抛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黑桐纱月见识过太多忘记自己回忆的人。因为太过痛苦了,因为情感和理智都无法再容忍这种不协调了,所以通过忘却来保护自己。但他却不愿意。
她前往巴西的航班上,她就采集过苏格兰曾经忘却的回忆。那是一段悲惨的童年噩梦,躲在衣柜中无能为力的自己,在衣柜外被残忍杀害的父母。然而即使跨越了如此的苦难,他依旧选择将悲伤藏在心中,依旧愿意救下她。
“可您又为何要难过呢?他们与您并无干系。”
为什么?为什么?
她想了解他。
第一次,她出于自己的愿望,翻看了他人的记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在道德的泥沼中挣扎,所以你必须背负起被害者生命的重量。
“诸伏先生,即使您是公安警察,您也只负责保护日本,萨尔瓦多的事不在愧疚的范围内。”
只可惜这次,回答她的不再是温柔的男声。躯干被死死压在柔软的床垫中,一只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冰冷的枪口抵在她的额头。
果然,她就是个陷阱,而自己经走错了一步。他应该直接把她打晕的。
“对不起,我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原因。即使您接下来就要用子弹贯穿我的大脑,也没有关系。”她的脸上没有面临死的恐惧,更别说抓到卧底的欣喜了,就好像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终局,不会再有动摇。
又是这种表情。又是这种让他卷起无名之火的表情。她为什么不能够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
“你是怎么发现的。”问出这句话时,他就知道在这场对峙中,他已经输了。
此时的黑桐纱月没有戴眼镜,她漆黑的眼瞳中映出莹白的月光,嘴角依旧是那若有若无的微笑:“我刚才读取了您的记忆。”
他有点想笑。眼前的这个人用最认真的表情说着最荒谬的话。如果不是他在白天已经窥见了魔术的神秘,现在恐怕已经一枪结果了她吧。而她之前不愿意透露协会的信息,恐怕也是因为这类组织禁止成员将秘密泄露。
但事实上,无论她说什么,这都将会是她生命最后的5分钟了。
“你还是想想自己的遗言吧。”他略微加大了手上的力道,预告她的死亡。
“我只想知道您的答案。”
诸伏景光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此刻人性缺失的脸庞,心中闪过一丝冷笑。
看看你,这就是苏格兰的模样。不,这就是诸伏景光现在的模样。
自我和解的自暴自弃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开始说出她的遗言。
“无辜的人被我亲手杀死,这就是无法逃避的罪恶。杀人是要承担代价的。如果这一切不是为了活着看到组织的覆灭,我根本坚持不下来。通过杀人来获得正义,也许我天生就不适合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果然还是更想救人。”
黑桐纱月注视着他苍白的面庞,哑着声音开口:“但您今天救了我。”
她轻柔的语句好像有着催化的魔力,明明是他处于主动地位,她却诱使着他做最后的告解,宣读自己的罪恶。
“不,如果你不说出我的名字,这将只是一个开始。你会回到日常,当老师,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不是在这里与组织合作,过着命悬一线的生活。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能让你活过今晚。”
最后的话音落下,他仔细地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轮廓,她的五官,就好像要将其铭刻在心。
黑桐纱月没有挣扎。
所以到了现在这种情形,他也依旧选择背负起杀死她的代价,折磨自己的内心。
诸伏景光扣动了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