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官窑原本是有两处,一处在那南郊的乌龟山上,另一处就在那凤凰山下。
凤凰山下那官窑,原本就是属于修内司管制,由朝廷严格管制,确定烧窑用土,窑制方案,是一个完全为朝廷服务的瓷窑。
那官窑的负责人姓卢,画得一手好丹青,他的三个儿子更是烧窑的一把好手,尤其是大儿子卢全,做的胚子简直是无懈可击。
后宫用的那些花瓶瓷器,都是经由他手绘制打胚而成。
那一天,卢全奉命为各宫妃嫔做庆生的瓷器,要去宫里送花样给各位妃子去选。
去的时候是好好的,回来时,就成了一具尸体。
和尸体一起回来的,是当时的礼部侍郎史弥远。
卢家才知道为何卢全会死在皇宫。
原来卢全在送花样给一个妃子里,竟然见色起意,将那位妃子奸杀,被抓现场,卢全竟然抗争,被当场宰杀。
卢家老少如何能信,他家大少爷谦恭温良,还有一个深爱着的未婚妻,如何会一到宫中就兽性大发,奸杀妃嫔。
但一旁皇城司之人却说,卢全犯案之时,正好被史弥远看见。
史弥远说,他从没见过有哪个人像卢全那样凶残。
锦妃貌美,那卢全一见,眼睛都直了,更是趁小丫鬟们出去做事之际,如饿狼一般扑向锦妃,锦妃不从,那卢全竟兽性大发,拿起身旁的一个瓷瓶,将锦妃给砸死,然后还丧尽天良地奸尸体。
卢家还想辩驳,史弥远早就拿出了圣旨,宣读起来。
圣旨上说,卢全奸杀妃嫔,大逆不道,但念在卢家几十年如一日为朝廷做事的份上,将卢家老少发配到海南,从此不准再踏入江南半步。
“那后来呢?”秦少白问,“为什么宋慈会说为卢家三十二口人翻案?”
“谁曾想,那卢家先生甚是刚烈,竟然大喊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跳进了熊熊火炉之中。”
小兰讲不下去了,站起身子,想走。
“小兰,你继续说啊。”秦少白却是一脸的冷静。
小兰有些迷惑,要是在从前,秦少白应该已经长吁短叹,发表许多感慨了。
今天,他竟然如此冷静。
她真的怀疑眼前这人已不再是秦少白。
“见当家的先生跳进了火炉,卢家夫人竟然也跳了进去。紧接着,卢家那三十二口人便全都跳了进去。”
想着当年那件惨案,小兰的心揪了一下,眼眶已经红了。
“三十二口?为何能计算得如此清楚明白?会不会只是大家的一个大概猜想?”
这么冰冷的问话让小兰心头涌起一阵阵地寒意,抬头,正逢到秦少白那双冷峻的眸子。
她很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秦少白,可是为什么他眸子里的光越来越像赵白。
她还没回答,却又听得秦少白冷冷道:“有人没有想过,那后面的人也许并不是自己跳进去的,而是被一一抓住,扔进去的。”
小兰望着秦少白,他眼里的冷漠和坚毅让她越来越恐慌。
这眼神,只有赵白才有啊。
她真的觉得秦少白正在一点点地被赵白吞噬,这样下去,终有一天,秦少白就不是在假装赵白,而是完完全全变成了赵白。
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
“小兰。”秦少白意识到小兰眼里的惊慌,连忙放软了声音,“我只是猜想,也许那卢家人真的是自己跳进火炉的。”
小兰却是摇了摇头:“当年公主也如秦大哥一般猜想,相信临安人民如秦大哥这般猜想的人很多,不过,史丞相说他们是自己跳进去的,谁又敢说不是呢?”
的确,那时的史弥远,早已经把控了整个南宋朝廷。
谁还敢说一个不字呢
秦少白终于轻叹了一声,将小兰的手握住。
小兰的两只手冰冷冰冷,似乎还沉浸在那令人惊恐的回忆之中。
“那这事和那鬼俑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谁也不知道鬼俑到底是什么?”小兰的目光变得流离起来,“那卢氏一家人都投了火炉后,朝廷曾经派了好几批人来,但都离奇地被吓走。
据他们说,一到晚上,就有几十个全身黝黑的人在那工场做事。那些人,无声无息,一句话也不说,手中的活却是一点也不落下。”
“你是说,那卢家三十二口人变成了冤魂,却依然还在为朝廷烧制瓷器?”
小兰突然颤了一下。
秦少白见状,连忙将小兰搂在了怀里。
“秦大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管这事了。”
小兰昂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秦少白。
秦少白不说话,但小兰如何看不出秦少白眼里的坚毅之色。
她只能无力地垂下头来,吐出了自己一直不想说出的那句话:“只要那些鬼魂出现,第二天,就能在窑厂发现一个瓷娃娃,那瓷娃娃的脸和新任窑官几乎一样,然后……”
“然后什么……”秦少白追问道。
“不出三日,那新任窑官必定死于非命。”
像是吐出了一直咔在嗓子里的鱼刺,小兰将话说完,竟是长吁了一口气,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那些窑官,是否也都和史弥远有关?”秦少白问道。
小兰看了一眼秦少白,点了点头。
秦少白心中明白了,那卢全奸杀锦妃之事,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史弥远应该是早就看中了那官窑,设了一个圈套让卢全去钻,然后再借这个机会将卢家赶尽杀绝,将官窑占为己有。
他自是不能亲自出面,所以就找了几个手下去做主管,谁知道这些心腹全都做了史弥远的替死鬼。
“那为何现在看不到那凤凰山下有官窑了?”
“后来,皇上怕这样会引起更大的骚动,听取了六王爷的意见,一把火将那官窑给烧了,又在这南郊修筑了新的官窑。”
“据说,那把火烧着的时候,窑场里哭喊声一片。”宋慈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自那后,就再没有瓷娃娃的事件发生了。”
“六王爷为何会有这样的建议?这事明明和他没有关系,他为何要插上一脚?”
宋慈看着满脸疑惑的秦少白,良久,终于叹道:“你要知道那卢全的未婚妻,就是六王爷的女儿心梅郡主。”
秦少白呆在了那里。
“六王爷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他必须要向皇上表明他已经和卢家划清了界限,毕竟,在那个时候,没有谁能撼动礼部侍郎史弥远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众人都沉默起来。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士大夫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当自己的力量不能够去拯救苍生时,必须先要自保,只有这样,才能积蓄力量,东山再起。
宋慈突然清了清嗓子,拍了拍秦少白的肩。
“少白,你老实说,飞羽给你的那封信上到底说了什么?”
秦少白本想说,就只是一张白纸,你不是也看过了?可是看到宋慈那坚定的眼神,知道是无法糊弄过去,只得轻声道:
“那纸上的确是写了三个字,不过我也没看清楚,因为我一展开,那些字就开始消失了,最后就真的成了一张白纸。”
“三个字?史弥远?”
秦少白点了点头。
“果然,他们最终还是要报仇的。”宋慈哀叹了一声,坐了下来,“那一天,卢家二儿子卢心,三儿子卢意都不在家,惨案发生后,这两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宋大人的意思是说,那些瓷娃娃事件都是这两人所为?”
宋慈缓缓点了点头:“当时,出现第一起瓷娃娃事件后,六王爷就想过是卢心卢意回来了,但是他不明白这卢心卢意为何是惩罚奸臣,却没有将矛头对准史弥远,甚至他还想过,那卢心卢意会恨他,会来找他报仇。”
宋慈的目光投向了凤凰山那个方向,好像那里有什么在静静地召唤着他。
良久,他才转过身,悠悠道:“他们迟迟未将这复仇之箭射来,原来只不过……”
“原来只不过,是时间未到。”
秦少白冷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