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商扶伶两只脚还未全部踏进门,早已沉不住气地出了声,“怎么回事?太医怎么说?”
阿妩心急如焚,眼角已然泛了红,“太医说这风寒来得急,公主早产,身子本就羸弱,只怕是侥幸烧退日后也会留下病根……”
留下病根?烧成傻子?
商扶伶呼吸一滞,下意识伸了手去探床上小人儿的体温,入手一抹滚烫,宛如火炭。
打眼看去时,平日里粉白的脸色也已然红得有些异常。
“怎么这么烫?”商扶伶收了手,声音已抬高了许多,“太医呢?还不都给孤滚进来!在外头等死吗!”
话音未落,室外熙熙攘攘涌进来了一大群太医。
还未等二次行礼,领头进来的刘大人早已经被王上一脚给踹翻了过去,在地上滚了两遭之后狼狈爬起,连连求饶。
老天在上,真不是他不想给公主诊治啊,只是孙丞相他老人家一早便嘱咐过了,一旦公主有疾,必是顽疾,药石无医。
言下之意,好病也得治成坏的,治死了最好。
眼下瞧王上这般急切,他哪里还能顾得上孙丞相的嘱咐呢,先保住性命自然才是最要紧。
“治不好她,孤立马砍了你们!”
李默与阿妩对视一眼,默默垂了头。
只见王上双眼猩红,额间隐隐有青筋泛起,俨然是一副心焦忧虑到极致的架势。
他跟了王上十年,还是头一次见王上慌乱成这副模样,想来公主在王上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吧。
太医院几位资历深厚的老太医也顾不得平日里在人前装出的年迈架势,腿脚一个赛过一个的麻利,争先恐后上前去给昏睡的公主把起了脉。
方才几人因着孙丞相的嘱托刻意耽误了许久,如今看来公主的病情反倒真有些棘手了。
商扶伶见床上的小东西眉心死死拧着,俨然是极难耐的模样,越发怒火中烧,“能不能治?治不了就一个个推出去砍了!”
刘太医抖如筛糠,拼了命地点头,“能,能能能……”
余下几位太医也随声附和,几人退去一旁商量着开方子,见王上如见鬼一般畏畏缩缩。
商喜头痛欲裂,张了口想要叫人,偏生喉咙间宛如有针哽住一般,半点动静都发不出来。
可真是要命了,怎的发个烧能叫人难受成这副模样。
小东西细微的姿势变动瞬间被商扶伶捕捉到,他三两步走过去半蹲在床前,伸了手打算将她的被子往上提一提。
只这一瞬间的碰触,意识模糊的小团子竟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王上……”阿妩又惊又怕,声音已然带了些轻颤。
商扶伶眸色深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
“阿妩姑姑,咱们去瞧着他们煎药吧,”李默凑到阿妩跟前,声音压得很低,“这里有王上就行了。”
看王上这副模样,自然是不愿被任何人打搅的。
阿妩似是有些放心不下,无奈权衡间只好妥协,一步一回头地随着李默出去了。
商扶伶目光如炬,沉默着注视着面容憔悴的商喜,在无人之时缓缓俯身,于她眉心处落下了一个清凉的吻。
商喜做了很久的梦,梦里是暴君大发雷霆的场景,他青筋满面,大吼着要将她宫里所有人都拖出去砍头。
醒来时她整个后背已然湿透了大半,惊魂未定之际,一打眼面前竟是暴君放大的脸。
他微微合着双眸,浓密的长睫翘出一个极优雅的弧度,鼻尖挺立,唇瓣赤红,只是惯来光洁美丽的下巴此时竟冒出了点点青色的胡渣。
咦,阿妩和若若呢?怎么只有他?
难不成,他在这里守了她一个晚上吗?
商喜转眼看向窗外,微微泛白,隐隐透着暗色,想来时辰应当甚早。
门被轻轻推开,是李默进来了,“王上,该上朝了。”
长睫轻颤,暴君睁开了眼,眼底竟透着疲惫之色。
他似乎永远都是精力充沛的,充沛到以杀人取乐,以战争为生,这还是商喜头一次产生这种认知,那就是他也会累。
是啊,人怎么会不知道累呢。
“嗯,”暴君随意应了,垂眸间忽地与她对视,不由地略略一顿,继而问道,“醒了?”
商喜眨了两下眼,脑袋还是有些发疼,眼眶间的酸胀让她抑制不住地想流眼泪。
暴君伸手将手背贴上她的额头,神情严肃地对比了片刻,似乎比处理朝政时还要慎重。
转头冲李默道:“还是烫,再去叫太医进来。”
暴君啊,你不是要去上朝吗,怎么还不快去……
她可不觉得暴君是那种为了父女之情就不去上朝的人,那太有人情味了,绝不是暴君办得出的事情。
刚刚醒来就费了脑子,商喜合了眼,又开始昏昏欲睡。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似乎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今日开假,都不必上早朝了。”
商喜这一病就是小十天。
她不由地再一次感慨,小孩子的身体真是娇弱,不过是受了场风寒而已,竟然活活让她难受了这么多日。
这十天里难受的可不光是她一个人,听若若说,整个太医院的大人们这些日子夜不能寐提心吊胆,生怕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个个几乎都褪去了一层皮。
她突然联想到自己梦中暴君青筋凸起,发疯一般恐吓宫人的画面,原来这不是梦啊。
只是,他真会为了她发这样大的火气吗。
或许是会的,只是并不是出自爱女之心,无非就是那些太医没有达到他的全部要求,让他觉得没有利用价值罢了。
至于若若一直念叨的什么王上最关心公主了之类的话,她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哪有关心女儿的爹在她一出生就想活活掐死她呢。
再有就是,自从商喜风寒痊愈之后暴君便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节奏,再也没来看过她。
那日他在她床边守了一夜的画面似乎只不过是她烧糊涂之后产生的幻觉,只不过是一场再虚幻不过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