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眸光一敛,暗色翻涌。
“你们都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喂,暴君你真的很霸道啊。
明明是你煞风景不请自来打扰了大家的好兴致,怎么如今反倒率先下起逐客令了。
商朝眼睫轻颤,恭恭敬敬道:“儿臣告退。”
暴君还是没有理睬他,只是冷眼看着几个儿子开始各自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忽地,他似乎留意到了商朝收了半收的画,出声制止了:“等等,画的什么?”
大哥的身子僵了几分,故作淡然地转过身来,回道:“回父王,儿臣画的是……采花仕女图。”
暴君啊,何至于此,你大儿子不过画了幅画罢了,哪里招惹到你了呢。
只是见阿妩屏气凝神,商喜隐约猜测暴君的不悦似乎并不止于大哥画了幅画这么简单。
暴君冷哼一声,抱着她走下亭子,来到商朝身边。
“采花仕女?孤瞧着这身装扮却是眼熟得很。”
一旁的商晚咬紧唇瓣,袖口之下早已死死握紧了拳头。
父王哪能看不出呢,大哥画中之人分明就是是他们的母亲,已故去多年的佟妃。
暴君冷声厉色,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烧了吧。”
商喜只觉得胸口闷胀,像是将大哥的难过悉数引到了自己心里,那沉重又压抑的情绪让她喘不上起来。
商朝依旧淡淡的,并没有失态,像个精致又乖巧的提线木偶。
“是。”
看着他的眼睛,商喜想,大哥应该很喜欢这幅画吧。
若非珍爱至极,又为何会在失去的前一刻眼里光如死灰般沉寂。
不想看到大哥这副消沉的模样,商喜在暴君怀里扭了几下身子,冲着已经交到侍卫手中的那张画纸伸了手。
暴君不解,她的动作又大了些,像是要隔空将那幅画抓到自己身边来。
大哥愣了愣,却不敢出声,只得小心翼翼打量着父王的反应。
暴君皱着眉头问:“你喜欢?”
商喜点头,继续隔着老远去抓,面色似乎带着急切。
暴君沉吟片刻,随口吩咐道:“罢了,公主既然喜欢,那这幅画便赏给她吧。”
语罢还不忘刻意转头看向作画之人。
“你可有意见?”
商朝在心底苦笑。
意见,他哪里敢有意见呢。
因为是自他笔下所画的东西,所以被父王弃如敝履,转眼又因为她喜欢,这令人嫌恶的敝履又变成了一件恩赐。
多么嘲讽。
可又能如何,父王才是王,他高高在上,有权主宰所有人的命运。
还未等商朝回答,李默已然匆匆上前来,躬身向着几位公子行了礼。
“王上,苏太傅有要事禀报。”
苏太傅……
商喜思绪一动,恍然想起那日被卡在窗户上狼狈不堪的男人。
自从这位苏太傅被暴君叫人丢到大街上之后,她倒是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人的消息了。
商扶伶板着脸,眼底全是不耐,“要事?他能有什么要事。”
尽管语气透着不悦,却没有半点杀气。
就这般,暴君虽是嫌弃着,可最后还是去了。
商喜暗暗祈祷,只希望苏太傅这次是真的有正经事要说吧,不然他一定会很惨的。
待到暴君渐渐远去,连根头发丝都没了影的时候,商喜这才将手中保下来的画递给了大哥。
商朝似乎沉浸在愁绪中尚未自拔,一时竟没能注意到她的动作。
“大公子……”阿妩轻声提醒,引来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公主好像要把画还给您呢。”
商朝猛地回过神来,盯着她的手又愣了许久。
商晚一把扔下手中的剑,赶在大哥之前将那副画夺了过来,纸张划破静空,惊扰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不只是大哥珍爱此画,二哥好像也格外宝贝呢。
再远一些,商枝与商肆并肩而立,相对而视,似乎各怀心事。
好在大哥终究还是大哥,调整情绪的本事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他轻声道:“若是喜儿喜欢我的画,改日我再画一幅送你。”
若若眨巴着眼,心道大公子甚少会给人承诺,可但凡说出来的话那便一定会实现的。
看着大哥疲惫之下泛着仁光的眸子,商喜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其实,大哥,你不用总是故作坚强的。
十三四岁,本应是想哭便哭想笑便笑的张狂年纪,为何要将喜怒哀乐悉数藏在这副不动声色的皮囊之下呢。
日子久了,这副皮囊便是笑着也总会透出伤感来。
商喜这般想着,手便不自觉地伸了出去,恰好抚上大哥的眉心。
看似平整,其实却总是不露痕迹地微微蹙着。
商朝微微愣怔。
他自以为藏匿得极好的那点伤痛,她竟轻而易举便捕捉到了。
想着那失而复得的画,他心尖一阵阵泛着暖意。
若不用画记着,他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忘了母妃的模样,他不想忘,却又不能不忘。
如今,她也算是帮他保住了唯一一点念想。
少年的眸子澄澈而悲悯,注视着商喜的时候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至于为何,她竟也说不上来。
忽地,周身被一片墨香气息围绕着,少年微凉纤长的臂弯将她轻轻环住。
大哥……抱她了。
他的心跳沉稳,律动之间却传来一阵哀伤。
在这难以名状的忧伤中,商喜突然想到了一个少年——那个在她初来人间,借着司命仙君那点仙气回忆起来的恩人。
少年瘦弱温柔,眼眸里依稀带着黯然与悲悯。
竟是与如今的大哥这样相似。
大哥,难道就是她要报恩的那个人吗。
商喜垂眸,有些安心地呼吸着大哥怀里微苦甘醇的松烟墨香。
“看不出来,这小东西倒还有些用处。”商晚已然恢复了原样,不再如方才那般垂头耷脑故作乖巧。
大哥轻笑,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