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寻梅弄琴

第二日，冬阳明媚。

听若若说寒香园的梅花开了大半，眼下正好看得很。

阿妩见她满目憧憬，便只好顺着她的意一行人来了寒香园。

梅开需一年，雪落梅梢却未必年年都有，公主既然想看，那便带她去看看好了。

商喜穿着鹿皮小靴，仍是一身红裙，只是样式较昨日有所不同，衣裙上的金色暗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若若给她编了两根细长的小辫子，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连带着她整个人的心情都飞到半空中了。

隔了老远就听见梅园里传来一阵轻扬悦耳的琴音，恰似玉落珠盘，撞击而出的音符令人沉醉。

商喜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晌，心下纳闷是何人在此弹琴，竟如此好听。

进了梅林之后定睛细看，只见梅丛深处静坐了个白衣少年，身长如玉，墨发轻挽，就连束发的玉带都显得不染纤尘，飘然欲仙。

竟是商朝在弹琴。

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

商喜微微愣怔，欲要上前去找大哥时却在琴声中止住了步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在他指下的这段琴音里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哀伤，像是对人世间全无留恋般的哀伤与绝望。

大哥……

纤长白皙的手微微压下，琴音止住了。

只见下一刻大哥便微微侧过头来看向她，弯唇轻笑。

“是我吵到喜儿赏梅了吗？”

怎么会呢，明明是她打扰到大哥了。

商喜见自己已被发现，索性小跑着上前到他身边去。

大哥笑着看她，眼底满是温柔与慈爱，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手边的古琴，便轻声问道：“想来试试吗？”

还不等她回答，阿妩便忙替她拒绝了。

“大公子，这古琴珍贵，公主恐会不留心弄坏了……”

这琴是大公子珍爱之物，是世间难得的宝贝，公主不通音律，倘或没轻没重弄坏了定然会自责的。

商喜觉得阿妩所言有理，默默点了点头。

这把琴看起来就很贵，要是弄坏了她可赔不起。

谁料大哥只是轻笑，微微摇了摇头。

“无妨，不过俗物而已，便是被我们喜儿弄坏了，也是这把琴的荣幸。”

老天，大哥怎么这么会说话，一时倒令她有些羞愧起来。

下一瞬只见大哥伸手冲她招了招，“喜儿，过来。”

虽然担心碰坏了大哥的宝贝琴，可她始终没有拒绝大哥温和笑意的本事，顺从地靠了过去。

大哥将洁白的宽袖撩开，示意商喜坐到自己膝上来。

淡淡的松烟墨气息如远山暮霭，打着圈儿地往商喜鼻孔里钻，她宛如受了蛊惑一般听话地坐在了大哥腿上。

下一刻，一件温暖的大氅从身后将她笼了起来。

大哥将她的两只手轻轻抬起，缓缓放到琴弦上方，温声细语地指点着抚琴的姿势。

“手，要这样放。”

商喜按着大哥的意思勾了勾指尖，谁料传出来的非但不是大哥那般悦耳轻扬的声音，反倒刺耳得紧。

她颇为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忙将小手从大哥手里抽了回来。

头顶上方传来大哥低声浅笑。

“躲什么，很好听。”

想不到沉稳诚实如大哥这样的性子，竟也会为了顾及她的面子学着去睁眼说瞎话了。

商喜不信，任他怎么劝说都不肯再伸手。

为了避免他锲而不舍继续教她弹琴，商喜仰头看着少年清隽雅然的面庞，开口说：“哥哥，弹。”

商朝笑，眉眼弯成极好看的弧度。

“好，我来弹给喜儿听。”

大哥捋了捋袖子，抬手拨弄起了琴弦。

一串如歌如泣的音调自纤长如玉的指尖传来，动听得让人不禁心尖一颤。

这是商喜此生见到的最美的画面，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回忆起来，都还会觉得如在昨日一般，恨不得时时回味。

美人，美手，美音。

世间最极致的享受也莫过于此了。

只是……大哥的调子似乎越奏越伤感了。

从辗转底泣到悲歌长鸣，再到放肆痛哭，他指尖奏响的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宣泄主人的情绪，让人压抑到极致。

只是琴声可以放纵，人却不能。

商喜心尖一颤，也顾不得会打扰到大哥抚琴的情绪，在他膝上转了个身面朝他而坐，伸出小手一把揽住他清瘦挺直的腰身，整个人窝在了那个清凉淡雅的怀抱里。

哥哥，不要难过了。

她仰起脸来看着商朝，眼神澄澈，带着些让人动容的真挚。

商朝微微一愣，指下的音符有一瞬间的错漏，却也很是轻微，外行人几乎察觉不到的程度。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喜儿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似乎听懂了他琴声里的悲伤。

甚至是……在心疼他。

思及此处，商朝只觉得心间无处宣泄的苦闷寻到了泄口，转瞬之间便已尽数流走。

他垂首冲商喜一笑，皓腕微转，方才让人心弦紧绷起来的音调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顿时变得清脆悦耳起来。

商喜略略放了心，安安稳稳地环抱着大哥的腰肢听曲子。

一曲奏罢，少年缓缓停了下来。

他将手收回来抱着她，轻笑着问道：“等喜儿再大一些，哥哥教你弹琴可好？”

其实商喜下意识是很想拒绝的，因为她这个人惯来没什么音乐造诣，只盼着不要让大哥这个天才教她教得怀疑人生才好。

大哥似乎也没执着于这个话题，压低了声音悄悄对她说：“梅园是我们兄弟四人的秘密花园，父王几乎不会来这里。”

秘密花园？暴君还不会来？

也太棒了吧。

见她眼神亮了亮，大哥含笑道：“这会儿功夫也不知他们几个在做什么，喜儿想去看看吗？”

商喜抓着他的衣裳，重重点了头。

“想！”

大哥了然，抬了衣袖似乎要等她从自己身上下去。

商喜贪恋着他怀里的温凉温度和醇厚墨香，一时竟有些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大哥见她不动，有些不解地微微侧眸。

不知怎的，只不过是这淡淡的一眼，商喜却有种被他轻易看穿了小心思的窘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