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扶伶用骨节敲了敲桌面,声音低沉,像是在竭力压制着心里的火气。
“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商喜眼下后悔得要命,哪里还敢看他手边被自己弄脏的折子,垂着脑袋不吭声。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倒流,不用倒太多,就回到方才她在门口做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成。
早知道爹爹这么容易就被吓,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摔门。
可惜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小丫头心虚垂首的模样落在商扶伶眼里却换了种味道,他满心觉得她这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和反抗。
苏如庭一年多前选出来的西琉管制陈永道今日叫人快马加鞭送来密报,内里夹着一本上书孙丞相通敌叛国证据的折子。
也就是桌上被弄脏的这一本。
孙丞相是国之重臣,辅佐三代君王,知道的宸国密事甚至比他这个登基十余年的王还要多。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即便是那老东西四处散布他的女儿是妖孽转世之言时,他也只能强行压下满心的杀意留他一命。
一旦孙丞相生了叛心,后果倒是难办得很。
想不到不过是因为自己当街斩杀了杨进这个废物,竟然直接戳中了孙丞相这个当舅舅的肺管子,不惜通敌叛国也要把他拉下马来。
密报中还说,最近数月来上安王城满大街游行闹事之人也都是孙丞相的手笔,为的就是让他坐实臭名昭著的声誉,为造反之事铺路。
商朝与商晚追查多日始终没有头绪的原因也正在这里,没人会想到最大的闹事者会是当朝忠心耿耿的丞相大人。
商扶伶方才正在思索这件事,还没等思绪闭合成一条完整的链子,只听得镂金檀木门被人砰的一声踢开。
他的手一抖,做出了此生最丢脸的事情。
堂堂宸国最尊贵的王,居然会被开门声给吓到手抖,笔尖的墨汁尽数甩在了折子上,字迹一片斑驳。
心虚之下,商扶伶杀气腾腾地抬眼瞪向门口。
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兰轩如此放肆,动作没轻没重到这种地步。
先吓唬吓唬,然后赏他三十大板。
不成,打板子这种惩罚实在是太轻了,还是直接拖出去砍了吧。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处理这该死之人才能让自己解气时,只见一个穿着莲红色羽纱绫子袄的小团子正哒哒朝自己走过来。
小丫头讨好地笑着,没一会儿就已经用两只小爪子拽住了他的龙袍。
生气吗?
当然是生气的,气得心里都在冒火。
那怎么办?还砍吗?
商扶伶看着站在桌上垂头丧气的小丫头,颇为头疼地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砍个屁,桌子上这玩意儿是他生的。
……不对,是他让别人生的。
该死,这丫头都要把他给气糊涂了。
商扶伶眉头拧得都发疼了,只是那能怎么办呢,面对着这个伶俐又乖巧的小女儿,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硬生生吃下这口此生难遇的哑巴亏。
但凡换个人,这会儿功夫只怕是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见商喜非但没有主动认错还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低头看着桌子,商扶伶越想越生气。
“来,仔细看看,”商扶伶为了让商喜看得更清楚,咬牙切齿地把弄脏的折子举到她面前,“孤真是谢谢你帮孤在折子上添的花。”
商喜尴尬地冲他笑笑,视线避无可避地落在了爹爹举着的折子上。
想不到爹爹还挺幽默呢,把又脏又乱的墨痕比作花,这种自娱自乐的精神真是令人敬佩。
不过……
是……是挺像的哈。
商喜没敢接话,只憨笑着伸出手,象征性在那折子的墨痕上抹了两下,“爹爹,擦擦……”
还不等商喜说完,只听桌子被人猛地一拍,发出巨大声响的同时也颠了两下,站在上面的商喜险些稳不住身子。
商喜一震,立马收回了装模作样去擦拭墨痕的手。
下一刻,只见爹爹一把丢下了被弄脏的奏折,杀气腾腾地冲她伸过手来。
那只大手宛如沾满了淋漓鲜血,带着翻云覆雨的威力向商喜越靠越近。
老天,他不会是要动手吧。
商喜不敢在满是奏折的桌子上乱跑,下意识抬起胳膊抱着脑袋偏头躲闪着男人的动作。
开玩笑呢,谁不怕死啊。
该怂的时候必须怂。
“别动!”男人的声音里满是嫌弃,忽略她抗拒的动作一把将她的小手扯了过去,“脏死了。”
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像是在被人用帕子轻轻擦拭着。
咦,他不是要揍她吗?
商喜有些失神,将身子正了回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
方才她伸手假装去擦墨痕时一不小心碰到了未干的墨迹,白嫩的小爪子上沾上了点点墨汁。
黑白相映,格外惹眼。
爹爹正拿着随身带着的那方明黄帕子,神情专注地给她擦拭着手上的污痕。
男人眉心微敛,眸色深沉,面上虽带了些愠怒却还是被理智自始至终压制着,没有发作出来。
随着他的动作,手心传来微微的痒,商喜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最后一点污渍被拭去,商扶伶将帕子掷到一旁,向后倚在座椅靠背上眯着眼打量她。
“先前也有人让孤不小心弄脏了折子,你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吗?”男人语气冰冷,一字一顿,眸光中的嗜血之色一闪而过,“孤赏了他车裂。”
车……车裂?
看着小丫头有些懵懂无知的神情,商扶伶轻哼一声继续说:“知道什么是车裂吗,把人的头和四肢绑在五辆车上,由马匹向不同的方向拉,身体被硬生生撕开,血溅四方……”
他这个描述实在是太过形象了,商喜顿时觉得整个脑瓜子嗡的一声。
“爹爹!”
及时打断。
再说下去她今晚只怕是要做噩梦了。
商扶伶眼底的杀意终于彻底消散,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伸手将站在自己批折子桌案上不敢动弹的小团子抱了下来。
小丫头长睫微颤,水灵灵的眸子微微滞塞,像个被吓掉了魂的玩偶。
吓唬她可真是件有趣至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