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生死一瞬间,赵羿的心中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反而异常平静。
他突然想起了义父王擒。
多年的丛林生活,令他早已看淡了生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笑对死亡的。
直到义父死在自己面前,他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远没有想象地那般坚强。
似乎是看出他对死亡的畏惧,弥留之际的王擒层曾笑呵呵地说道:“小子,别一副哭哭啼啼地模样。
无非是两眼一闭的事情,没什么好怕的。
你记住,生死之事,就好像我们猎杀那些野兽,一痛,一黑,就过去了,没什么了不起。
只要死之前能咬回一口,那就不算白死。
老子我没念过什么书,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
总之,要笑对死亡!”
说完这些,王擒就这样看着赵羿,看着这个义子终于完成了第六次淬血。
于是,他终于释怀,咧嘴一笑,阖然长逝。
从那以后,赵羿对死亡再没有什么感觉。
不止是因为王擒的劝解,也因为他已经彻底痛过了。
连自己父亲的死亡都能接受,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痛是他接受不了的呢?
所以此刻,即使无力回天,只能看着小舟逐渐被河水淹没,赵羿也没有丝毫慌乱。
直到他听到了一声狼嗥。
那是,飞熊的声音!
赵羿猛然回头,看向了船头处。
飞熊也在回头看他,看着这个相伴了十几年的主人。
它的眼中,充满着无尽的温柔与不舍。
就好像在说,再见了。
这一瞬间,赵羿心中一阵空虚,只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
于是,他似乎明白了一切,猛地瞪大了双眼,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不要!”
可是,何其无力。
飞熊四蹄立起,仰天长啸!
“嗷呜~~”
狼嗥之声响彻四野,飞熊望着十余丈外的对岸,纵身一跃!
“飞熊!!!”
赵羿哽咽了半天喉咙,终于喊了出来。
撕心裂肺的剧痛填满了他的胸膛,两行血泪染红了他的视线。
如烈火焚身般的痛苦,令他头痛欲裂。
仿佛有一只大手活活把脑袋撕开,然后伸手进去一阵乱搅!
突然,一只大手将他牢牢地拉住了。
原来,他距离踏入河中,只有一步之遥。
“赵公子,冷静啊!”
一个悲怆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总算,赵羿稍微冷静了些。
他回头望去,拉住他的,正是满脸悲痛的钱明。
再看其他人,早已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飞熊的哀嚎之声也传入了耳朵。
随着飞熊跃入河中,阔头鲫顿时调转了目标,河水瞬间便被染红。
赵羿看着河中的飞熊,只觉心如刀绞。
突然,飞熊的眼神也看向了他。
这一次,是坚定!
纵使心乱如麻,赵羿还是读懂了飞熊的心声。
那分明是在告诉自己的主人,踩着自己的身体,跳到对岸!
赵羿心神巨震,拼命摇头。
他怎能如此!
此时,飞熊的嚎叫声再度传来。
赵羿心如刀绞,闭眼不敢直视。
然而,飞熊的嚎叫声还在不断响起。
它分明是在催促赵羿赶紧行动!
终于,赵羿强忍悲痛,把嘴唇都咬出血来,才狠下心来,冲着众人大喝道:“走啊!跳过去!别让飞熊白死!”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赵羿把心一横,跳出木舟,踩着飞熊的身体,跃至对岸。
事已至此,纵使心中不忍,大家也不得不擦干眼泪,选择了过河。
在河水彻底淹没木舟之前,钱明提着周天墨,完成了最后一跃。
而一直在河水中痛苦哀嚎的飞熊,终于也没了声音。
飞熊,死了。
站在对岸,赵羿望着逐渐被漆黑河水淹没的雪白,颓然地跪倒在地。
心中的悲痛,终于抑制不住了。
“飞熊!兄弟啊!”
眼看着一向冷静的地赵羿悲痛至此,钱怀义强忍着泪水,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兄……”
“啊!!!”
赵羿捂住心口,仰天痛呼,终于昏死了过去。
……
第二日上午,赵羿终于清醒过来。
他挣扎着睁开双眼,只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头痛欲裂。
双手撑地,赵羿勉力想要站起。
然而,一阵虚弱感传来,令他又重重地坐回地上。
好在,总算有人注意到他了。
“赵兄,你终于醒了!”吴川面带惊喜,正快步走来。
“我……我……”
头痛与虚弱感同时传来,令赵羿连说话也不利索了。
狠狠甩了甩头,赵羿才勉强说出一句完整地话来:“我这是……怎么了?”
“从飞……”吴川想了想,重新说道,“从我们渡河之后,你太过伤心,就昏过去。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赵羿似乎反应慢了一拍:“昏死?怎么回事?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吴川心念一转,故意岔开话题:“赵兄,你……你不记得了?
你昏过去之后,可把我们吓死了。
眼流血泪不说,额头上青筋隆起,几乎要爆出来了。
而且浑身绯红不说,还滚烫,烫得我都不敢碰你。”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赵羿努力抬起头来,看向吴川:“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我是怎么昏迷的。”
“额……”吴川微微一愣,忍不住反问道,“赵兄,渡河的事,你真的不记得了?”
赵羿面露疑惑之色,口中喃喃道:“渡河?渡河……”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阵的剧烈头痛。
“嗯……好痛!啊……飞熊!对!是飞熊!飞熊死了!飞熊死了!”
这一刻,他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
一股强烈的悲伤瞬间涌上心头,令赵羿感觉头痛再度加剧。
吴川赶紧宽慰道:“赵兄,你……你节哀。飞熊死了,我们也很难过。
但它是为了救大家而死,我们都会记住它的。”
口舌笨拙地吴川,此刻绞尽脑汁,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安慰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好在,经过了这一次昏迷,赵羿的承受能力似乎变强了不少。
吴川还没有怎么劝,他已经收拾起了心情。
“吴川,扶我起来。”赵羿的声音里,终于多了几分生气。
吴川赶紧伸出手,一边搀扶,一边问道:“赵兄,你还很虚弱,别乱动了。
你想干什么,我帮你啊。”
赵羿摇摇头:“我想替飞熊立个坟冢。”
“已经立好了。”吴川赶紧解释到,“你昏迷这段时间,钱二哥已经带着大家立了一个,就在河边。”
“河边?快!带我过去。”赵羿扶着吴川的肩膀,有些焦急地催促道。
吴川有些为难地说:“可你现在这么虚弱,不能乱动啊!”
见吴川不愿帮忙,赵羿甩开他的手,独自踉跄着往外走去。
眼看赵羿几次险些摔倒,吴川赶紧追了上去,蹲下身子,将赵羿背了起来。
“赵兄,别再强撑了。我来背你吧。”
片刻后,赵羿的头脑似乎终于清醒一些,开口问道:“怎么没看见其他人?”
吴川如实回答:“钱二哥心中很愧疚,在河边为飞熊立碑,天墨在旁边帮他。
谭啸和胡二姐,跟着明叔出去打猎了。”
赵羿闻言,微微点头。
“好在还有谭啸。
有他跟着,明叔他们这一趟应该会安全不少。”
吴川背着赵羿走了大约七八里路程,转过一个弯,便看见了手持宝剑的钱怀义。
周天墨正站在一旁,看钱怀义一剑一剑地雕刻着。
赵羿从吴川身上下来,拒绝了他的搀扶,一步一踉跄地走上前来。
听到脚步声,钱怀义回过头来,表情瞬间悲痛起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赵兄,我钱怀义对不起你啊!”
赵羿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抬手:“起来吧。”
“可飞熊……我真是没脸见你啊!”钱怀义嘴唇颤抖着,强忍着泪水,背过脸去,不敢面对赵羿。
赵羿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怪,只能怪我这个主人没用,竟要飞熊以命相救。
至于你们,我又哪里有脸面怪你们呢?”
“赵兄,我……”
钱怀义还想说什么,却被赵羿抬手打断道:“别再说了。”
赵羿走至近前,眼前是几个不大的坟包。
旁边是一块刚刚削出的石碑,上面刻着一个“忠”字。
看着这个“忠”,赵羿悲从中来,轰然跪倒。
看着赵羿的模样,钱怀义心中越发愧疚。
思虑良久,他才说道:“赵兄,你千万节哀。
以一命救下我们众人,飞熊之忠义,令我等汗颜。
飞熊之死,我钱怀义对不起你。待回了宝月城,我愿以……”
话到此处,钱怀义突然说不出口了。
他原本想说,愿以无数的天材地宝作为补偿。
可一想到飞熊那壮烈的一跃,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何等可笑,何等卑劣下作。
如此的忠义之士,用金银来衡量,简直是在侮辱赵羿,侮辱飞熊!
没有理会钱怀义的话,赵羿只是自顾自的抚摸着那石碑上的字。
那个“忠”字。
良久之后,赵羿嘶哑着声音说道:“钱兄,借你宝剑一用。”
钱怀义二话不说,反手将宝剑递上。
接过了剑,赵羿缓缓站起身来,一剑杵地,说道:“你们先走吧,让我一个人在这待会儿。”
钱怀义有些担心地问道:“可是赵兄,你的身体……”
赵羿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我没事。”
钱怀义面露忧色,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天墨拉住了。
在周天墨的眼神示意下,钱怀义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