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是一种人生常态,我转身给了林昊一个拥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们一直用这句话自我安慰,然而却也是事实。
年幼时候无比痛苦和担忧的事情,长大了之后回头看看似乎也没什么。
只要活得够久,时间够长,人类承担痛苦的能力会越来越强。
所以我希望林昊可以长命百岁,白发苍苍时候,有亲朋好友陪伴左右,回头看过去,也会觉得那些苦难不过如此,这样子,至少可以快乐一些。
然而现在的他却是必须紧张的,大夫出来说情况比想象中复杂,有肠粘连,需要割掉一段肠子。
那大夫说话并没有太多情绪,很客观地问我们要不要帮林母肚子上的一小段脂肪取出来。
顺便,所以不加钱。
可见情况没有那么严重。
我和林昊都松了口气,同意了大夫说的手术内容,至于脂肪,就随意留着吧。
又等到天黑手术才结束,主治大夫出来宣布手术顺利,随后交代注意事项之类,感叹着,很难见到老人家能忍这么久。
林昊道了谢谢,先一步跟着护士去病房看林母,我和大夫这边了解一下后续情况,再过去病房时候林昊却不在那边,只有林家阿姨在收拾林母住院的一些东西,说林昊出去接了个电话。
在整个楼层的角落,我找到了林昊,他站在一排窗户前,单手靠着栏杆,肩膀轻轻颤抖着。
窗外的城市被黑暗吞噬,窗内的世界也不明亮,白色的屋顶压在他的头顶,整个白色空间收缩,紧紧地困住了这个高大的青年。
恍惚间我又想到了那个在雨水中的少年林昊。
雨水很凉,从他的头发流下,流过了眼睛,鼻尖,下巴,唇部,最终落了这个少年满身。
他的黑色t湿了透,粘在并不强壮的身体上。
他个子那么高,背微微驮起来,就那样靠着墙,连拥抱自己都不愿意。
不管是谁,看着这样子的人,都会有恻隐之心。
本来只是想把伞给他就走,而那双满是雾气的黑色眸子看向了我,那双眸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苏芮。
那个瞬间,我知道得拉他一把。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他,苏芮总是会遇到这个状态下的林昊。
我不再犹豫,走向他,想告诉他要去办理一下缴费,要不要一起过去。
“你饿了吧,办理完之后,我们吃点东西。”
这点没有理由反对,我确实饿了。
我们在医院附近的面馆吃了热乎的,馆子已经要收摊,老板把剩的肉啥的都给装上了,分明两人点了面和两份小菜,结果吃出了酒席的错觉。
林昊胃口不好,基本是喝了汤水便吃不下,又不好放下筷子,便拿筷子捏一口吃。
若是小楼如此吃饭,我早就一下踹上去。
然而这位如今情绪低落,我也就下意识地哄一点。
“再多吃两口,多浪费呀,你妈要是知道,准说你浪费粮食。”
他点点头,勉为其难又吃了点面条,吃一口看我一眼。
我被逗笑,给他添了个藕夹,“这是干啥,拿我下菜呢?”
“我们好久没这样一起吃饭。”
“那你可得多吃点,看现在瘦的,以后公司内外人看你,就是竹竿上顶了头发。”
“想想还有点惊悚,”他眼里有了些笑意,“那人家会怀疑尚家出了什么问题。”
“尚家确实比较费心,你要是觉得很累,可以再放权下去,任何公司能发展壮大,最终都会成为自动驱动模式,依赖的是规则和制度,不是依靠某一些人。”
这些道理林昊这个学经济的自然都懂,不过关注的事情更主观,他问,“我在你们眼里,是强权者么?”
“你觉得自己是么?”我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希望自己不是。”
“那你以后加油。”
只不过以后的事情很难说,我们更要关注当下的事情。
晚上只能一个家属在这边,毕竟林昊一个男人不方便,商量之后,我还是留下了来,等过两天再让林家阿姨过来照顾。
林母半夜醒来过两次,虽然疼得脸都发白,但是没有发什么声音,第二次醒来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医生过来给她打了消炎针,提醒不要给水。
睡眠是人体调整的方式,过度的疼痛却会让人睡不着。
“你睡会儿。”她有气无力。
一个人面对黑暗,太过孤独。
我给林母的唇沾了些水,握着她的手,说说话转移注意力。
身为人母,想听的大都是孩子的事儿。
林昊年少离家,有很多林母不知道的事情,而我刚好接茬了林昊的离家的那段时间,考虑到那十几年的人生起伏,我给林母讲了我们在美国的那段生活。
因为父亲的学生,也就是小楼的父亲在纽约,我刚到那边的生活还算顺利,不需要找房子,也不用跟隔壁舍友闹矛盾,更不用担心带了朋友回家就要被房东赶出来。
而这些风险,林昊却是要面对的。
他早我一年到纽约,房子是在网上订的,这家伙那个时候也不算差钱,只是将就成了习惯,为了价格便宜,租的房子离学校有些远,也没找人提前过去取看看,等到那边才发现房源有问题,那房东是二房东,收了定金人却没房子,最后只能临时找房子。
也还好秦源的住处比较大,可以暂住几日,给找房子空一些时间。
林昊啊,总是别扭,不愿意向朋友求助。
他觉得若是如此,就意味着彻底认输了。
我们那个时候从未想过将来会交集那么深,彼此更像是网友感觉。
等我申请完学校,去纽约大学交流时,林昊已经换了三个住处,还能在群里分享点租房经验。
好巧不巧,我去的秋天,他又在看房子。
不过这次情况不同,林昊想看一个位置不错的单身公寓,方便后面实习和接私活。
和导师见面结束后,我蹭了他一顿饭,闲来无事就一起去在纽约转转,顺便帮忙一起看看房子。
纽约就跟后来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城市很像,那么大,那么好,又那么陌生。
我从来都不知道纽约这样的大都市里,也会有那种窄的多一个人都嫌拥挤的单身公寓。
不过林昊很高兴,如果记得没错,这大概是认识林昊以来,这个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一双黑瞳似乎都明亮很多,说话的尾音在不经意间上扬,脸上的笑更是自然而又流畅。
我们的话题很轻松,毕竟对彼此其实依然不熟悉,不聊过去,不聊将来,只是说当下发生的情况和事情。
林昊很自觉,像是个导游,介绍着这个城市,介绍在这里的生活,表达对我到来的高兴与期待。
我问他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林昊说其实不需要那么多朋友了。
那我们算朋友么?
我们肯定会成为朋友的,他如此道。
当天林昊并没有看到合适的房子,因为小楼家离他租的房子近,我便和段叔叔说了一声,说带朋友去吃饭,也是存了私心,希望林昊可以和段家稍微熟悉,异国他乡,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能有个人在。
多一条朋友多一条路,多一条路就多一种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你总是处处为他想着,”林母声音很轻,抓我的手却更用力,“小苏,是阿昊对不住你。”
许是黑夜太深,人会脆弱,我有一瞬间觉得委屈,泪水到了眼眶,又压了下去。
我突然想知道林昊是怎么在其他人面前说苏芮的。
是说苏芮是合适结婚的对象,还是说苏芮上床起来很爽,或者说苏芮很忠诚?
或许林昊自己都不知道,他那些所谓兄弟之间的话都会传到我耳朵里。
然而这一切都过了追究的时间,即便是委屈,也不能再翻出来叫彼此不痛快。
两败俱伤从来是我所不齿的。
我们依然要伪装成感情不错的样子,叫林母放心,叫来探望林母的亲朋好友安心。
林昊第二天上午赶回海城处理完家具展和海外项目签约,傍晚又赶了回来,还好这次是小杨开车,整个人在车上睡了一会儿,虽然眼圈发红,整个人精神还可以,看着我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他已经请了护工过来,林母的情况也相对稳定,今天晚上不需要我在这边。
我和母亲约了饭,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先离开,林昊说送送,一下就送到了门口。
没想到母亲是和老陈父亲一起接我去吃饭,见着林昊也在,便叫上一起。
理论上有点自觉的这个时候都应该找个理由赶紧走,偏偏林昊很快就开了口,“叔叔阿姨有想吃的么?”
“陈越在西林餐厅订了位置,位置发群里了,咱们直接去就成,我车在外面,你俩开车了么?”
陈叔这话自然是想和母亲单独相处,我便没上去凑着,坐林昊的车跟过去。
一路上林昊的眼里都有些笑意,看来是睡得够,整个人精神。
“没想到咱妈和陈叔叔可以这样相处。”
咱妈?话说咱俩不也是如此么,只是这话太膈应人,到嘴就变成了,“他俩一直有联系。”
“陈叔现在有对象么?”男人八卦起来真不是一般烦人。
“要介绍?”我成心堵他。
“我只是觉得咱妈的现任,若是见你母亲和前夫关系这么好,大概是要嫉妒。”
那得多小心眼子,我懒得接话,又听林昊说好久没见到老陈。
额——其实老陈一点不想见到你。
为了防止老陈没心理准备,我还是先打了个语音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