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山风料峭。
沉寂的夜色中,一时间只能听见搅动潭水的声响。
渠月系着衣袖,弯着腰,在水中瑟瑟发抖,双手却仔细地一点点摸索,同时自娱自乐的想着:“啊……掌门师兄可真是的!明明年纪最大,性格也是最古板,偏偏一遇到我,就跟个孩子似的,不过几句话,就轻易生起气来,真是的,守心都没他这样别扭!”
可不是。
因为好玩,她弄哭了张守心那么多次,也没见他跟自己记仇,反而还越来越粘自己了。
可掌门师兄呢?
不过是顶撞他两句,就让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啧!
春夜潭水冰凉,不刺骨,却一点点带走人身上的热度。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淤积的泥浆中翻找到一物,在水里涤净,是一枝精致的银簪子。
渠月刚要松口气,夜风拂来,身体实诚地打了个寒噤。
天可怜见。
她久病刚愈,又添新恙。
春四月,天气渐暖。
渠月终于从苦口的良药中顺利解脱,她毫不客气地将积攒了几日的药渣,悉数倒在入观的主路上。
讨不讨个吉利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膈应掌门师兄。
倒完垃圾,渠月哼着小曲儿,走在狭窄陡峭的山间小路。
新日跃出山峦,耀眼的霞光将层林镀上一层金。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细碎的光影透过新叶枝头,斑驳地落了一地。
人间芳菲零落,山野中的景致却是刚刚好。
月前,李叔告诉她有大人物要来此地,镇上的衙役大部分都会调派到大人物身边,所以,等她再来镇上时,需得注意安全。
李叔说话粗中带细,渠月自然知晓其意。
又是一夜新雨,庭中栽种的丁香开了满株,繁盛艳丽,香气馥郁。
渠月本来想要辣手摧花,蒸写香来,尚未来得及行动,张守心就从门框外探进头,嘿嘿笑着,将手中拎着的篮子和锄头显摆给她看:“小师叔,我们去挖竹笋吧!”
渠月自然同意,带上长杆挎篮一起去。
张守心早已经踩好点,恰逢今日下过雨,泥土松软,正适合挖笋。
他似乎有些馋了,还没到地儿,就眼巴巴看着渠月:“小师叔,我想吃竹笋炒腊肉,要多放辣。”
渠月抬手点他眉心,笑话他:“你这要求还挺多,竹笋还没挖出来呢,你就开始点菜了?”
张守心不依,拉着她袖子撒娇。
“好啦好啦,我什么时候不依过你?不过,你要是挖不到竹笋,我可没办法凭空给你变出来。”
张守心拍拍胸脯,踌躇满志道:“包在我身上。”
到了竹林边,他系好襻脖,猴儿似的扛着锄头就跑不见人影。
渠月笑着摇摇头,握着手中长杆铁钩,现在不仅是吃笋子的时节,也是吃槐花的季节,在路上,她就瞧见一棵槐树花开得正好,不摘些来吃就浪费了。
翠绿的叶儿,葱白色的花串,细细嗅来,一股子清香扑面而来。
渠月站在树下,先将垫脚能够到的花串摘了,剩下的太高,就伸长杆扭下来。
这棵槐树生得有些靠近陡坡,好几次她扭下来的花串被树枝弹飞,落到了下方长满荒草灌木的深壑。
渠月有些怕高,并不敢向下仔细瞅,只瞥了一眼就觉得人若是掉下去,哪怕强壮如大师兄,也得丢掉半条命。
于是,她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等摘得差不多了,她就捡了块干净的矮石坐下,将槐米一粒粒捋下,放到干净的挎篮。
摘干净后,她将无用的槐枝花串一股脑儿抱起来,丢到陡坡下。
杂物稀里哗啦掉到山坳,不知道砸到什么,渠月竟然听到一丝痛呼呻、吟。
不等她仔细琢磨,张守心小鸟一样冲过来,开心地将自己的收获递给渠月看:“小师叔,快看看,我挖了好多笋!”
他还颇为遗憾:“如果不是这篮子太小了,我真想再挖一点。啊,改天我带着师兄们一起过来挖,多挖一些,晒了做笋干吃也别有滋味。”
渠月打趣他:“这里的笋子遇到你,可是倒大霉。”
张守心不以为意,探头看向她挎篮,顿时眼中放光:“这是槐花!小师叔要做蒸槐花吃吗?”
他还是去年吃过一次蒸槐花,甜丝丝,香喷喷的,一点也不比肉差。现在看到篮子里鲜嫩的槐花粒,顿时回想起那个滋味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渠月颔首,又惹得他高兴的一阵怪叫。
二人准备下山时,张守心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他来到陡坡边,好奇地往下探头探脑的:“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受制于矮小的身材,他无法越过茂盛的灌木丛看到下方,就不顾危险,一跳一跳地眺望。
渠月看得心惊胆战,脸色煞白,一把将他拖回来:“哪有什么声音,兴许只是山坳下的风声也说不定。以后可不敢随意靠近这种陡峭耸立的危险地界,不然,我可再也不带你来。”
半是哄劝,半是威胁。
张守心也知晓自己刚刚做得过火,再三保证不会再犯,才让小师叔露出一点笑模样。
回到居所,张守心在屋外剥笋,渠月在厨房准备吃食。
槐花洗净,一半用笼布擦干,拌上面粉上锅蒸;另一半则裹上鸡蛋液,煎制成饼。
渠月盛出煎好的槐花饼,尝了一口,清香爽口,再淋上一勺蜂蜜,甜津津的,非常适合做零嘴。
她走出厨房,笋子已经剥好洗净,摆在晾晒的架子上,可张守心却不见了踪影。
正奇怪着,居所外突然传来纷纷攘攘的声音。
这处山谷,对于观中诸人来说不啻于禁地,鲜少有人来此,更不要说吵吵闹闹了。
渠月眉心颦蹙,走出门去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径上乌压压一片人。
掌门师兄背着一个昏死过去的男人,正快步朝这里跑来,他身后跟着一群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渠月不由蹙眉,侧身避开。
一行人越过她,径自进到居所,占据侧厢的空屋子。
张守心是最后一个进来了,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看到她就像看到了主心骨,慌忙扑到她身上,头埋在她怀里,身体瑟瑟发抖。
渠月安抚地拍着他后背,等到他平静下来,才蹲下身问他:“这群人是怎回事?”
张守心觳綀着,仍有些惊魂不定,附在她耳边,说话颠三倒四的:“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今天咱们去挖笋不是听到什么古怪声音了嘛,原本这个谷中是不应该有外人的,小师叔你也说不似人,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只有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我左思右想,还是应该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我就想回观里找师兄陪着一起,万一有不妥,也好有个照应。可谁知等我到了观中,却发现有群凶神恶煞的人将大家都拘起来了,我一露头也被他们逮住,跟师父他们关在一起。”
“听大家说,似乎是昨日有个贵人孤身一人来了咱们上清观,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师父他们都说没见过,可他的护卫不信,蛮横地认为是咱们谋财害命,就把所有人全起来,大有找不到贵人就拿咱们偿命的架势。也是怪我,他们知道我从后山来,便要带着人乱闯,师父怕他们惊扰到你,便去阻拦,对方毫不客气地就要动刀,我当时吓坏了,就说我好像在山沟里似乎看见个人……”
渠月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回答,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竹林槐树下,确实是摔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身份地位似乎非同一般。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避开上清观来到谷中的,但渠月本能对他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