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拉拉扯扯,张守心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捡起被渠月丢在一旁的药包,乖乖去一旁煎药。
张渠明好不容易安抚住使性子的渠月,刚回到侧厢,还未让那位善士先垫垫,谁知,他也提了要求。
门神一般凶悍的武将,凶巴巴开口:“殿下金尊玉贵,岂是我等污浊的男人可以近身靠前的?我瞧着外头那个小丫头还算可以,看起来细皮嫩肉,让她来,倒不算玷辱了我家殿下。”
张渠明惊了惊,旋即歉疚道:“您说得那女子,应是贫道师妹,只是她生性顽劣,又粗手笨脚,恐怕难当大任……”
“你这是什么意思?”
门神厉声打断他的话,手中钢刀重重敲着身旁桌子,横眉怒斥,“殿下在你这里受伤,我们未曾追究你们的责任,可你们竟然还照顾都不肯!简直欺人太甚!”
“你以为我家殿下是谁?”
“是你们可以随意糊弄的乡野村夫吗?”
张渠明连道不敢。
身后,传来男子压低嗓音的闷咳。
门神立刻收敛了怒气,转过去,换上心疼的悲痛哭容:“殿下,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被唤做殿下的男人躺在榻上,揉着阵阵作痛的头,遮去他大半容颜,只能隐隐看见抿紧的唇色毫无血色,苍白中泛着青,只听他嗓音低沉喑哑:“……章将军,不可无礼。”
门神嘴巴一撇,哐当一声跪在他床前,立刻流着泪,嚎啕大哭,丝毫不觉得自己丢人:“属、属下只是太心疼您了!我好好的一个殿下,只是来这破观烧个香,却造了此等祸事。呜呜呜……不管怎样说,您受伤是事实,这观里的人难逃其罪,属下没有直接动手,就已经很有礼数了。”
这厢刚委屈表完忠心,门神立刻扭过头,凶恶瞪向张渠明:“殿下亲和,并不是你等得寸进尺的理由,速速按我说的做,不然,你们所有人都等死吧!”
张渠明权衡半晌,只得应下。
他去了厨房,却没看见渠月的身影。
张守心一边小心摇着扇子,一边道:“小师叔不喜欢药汁的苦涩气味,先回房了。师父是有什么事吗?”
张渠明随口敷衍过他,去了主屋,就见渠月正在伏案,认真地书写什么,都没察觉有人进来了——当然,也可能是她不在意。
渠月写好信,誊抄一份放好,吹了个口哨,唤来信鸽,将信塞入信筒,熟练地寄出去。
她点着脚尖,将缠枝莲绘的妆奁放入高处壁龛,余光扫他一眼,点漆眸子微微弯起,眉目如画,揶揄道:“掌门师兄怎么又来了我的狗窝?”
张渠明支吾起来,那话着实无法说出口。
渠月定定瞧着他,倏然一笑,放他一马:“算了算了,不为难你。我都听见了,不过是人家让我去伺候罢了,这种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到底……男女有别。”张渠明眉心有着深深的纹路。
渠月深深看他:“掌门师兄,我们是方外之人啊。”
说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拍拍他肩膀,“话虽如此,但我上次下山时,看见镇上新开了家酒楼,听说里面的藕粉桂花糖糕、五彩牛柳是一绝,想吃。”
张渠明顿了顿:“……阿月,方外之人,不可贪图口腹之欲。”
渠月歪头,双手那么一摊,莞尔:“不可贪我也贪了,这些年里,掌门师兄可见我有守过任何戒律章法?”
张渠明本能皱紧眉头,想要再说教两句,渠月却把头一扭,出去了。
渠月净过手,才去的侧厢。
当时是,正值暮春。
轻盈和煦的白光从窗牖处涌入室内,安静流淌至床畔,无数点光在澄净的空气中游弋,偶尔有风拂过庭院里繁盛艳丽的满株丁香,掠如屋内,平添了些许令人心旷神怡的馥郁气息。
渠月转过兰草屏风,甫一抬头,便望进一双点尘不惊的深褐色眼瞳。
那人半躺榻上,散开的长发随意披散而下,此刻察觉有人进来,微微抬起脸,顿时露出一张夭桃襛李的脸。
眸如净水,眉若远黛。
白净秀气的面容,更衬得眉间一点朱砂痣灼灼如桃华。
那本该是雅丽至极,神似好女的容貌,却因着眉心生痣,净去五官中过分柔和的特质,而平添了圣洁慈悲的悲悯。
有那么一瞬间,渠月还以为见了活菩萨。
“这女娃儿简直不摆了!”
黑脸门神呆呆瞅着渠月,率先夸赞出声,又是没克制住的一通俚语,“原以为我家殿下就长得够巴适了,没想到啊,这种小山沟沟里,竟然也有这么苏气的女娃儿!”
榻上的活菩萨闻言,被他毫不掩饰的话呛住,抬手掩唇,咳嗽起来。
黑脸门神顿时顾不上什么女娃不女娃的了,小心翼翼围上去。
他们小声说着什么。
渠月敛目低眉,随意听了一耳朵,大概是在说,这个准备在这里修养好了再离开,其他诸多事宜,就需要这个黑脸门神去处理。
黑脸门神无力反驳,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将照顾殿下的任务交给了新来的女娃儿。
只是,在离开时,仍是不放心,对着刚刚还觉得是神仙妃子,如今却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女娃儿让再三嘱托:“殿下身份尊贵,一定要好好伺候,我等虽然不能随侍左右,但倘若让我知晓你有半分怠慢,后果,你清楚。”
威胁中带着恐吓。
渠月垂首敛袖,乖巧地一一应下。
黑脸门神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渠月来到床边,扶着活菩萨坐起身,怕他体力不够,身形不稳,特意往他后背塞了一个柔软的靠枕,之后,才端来温度正适宜的蒸槐花,拌好后后,用勺子喂给他。
然而,先前一直很配合,甚至,还会跟她道谢的活菩萨,此时,却摆出了极不配合姿态,偏过头,拒绝接受她的投喂。
渠月不解其意,看向他。
活菩萨也在看向她,深褐色的眸子点尘不惊,唇边也浮着柔和慈悲的笑,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似乎并不是故意为难。
渠月想了想:“粗茶淡饭,还请活、善士不要嫌弃。”
活菩萨净水般的深色眼瞳注视着她,声音低沉柔和,不疾不徐的问:“你刚刚想叫我什么?”
“什么什么?”渠月困惑极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活菩萨含笑凝睇着她。
渠月回以淳善无害的微笑。
正当渠月以为他要放过自己时,却见他俊秀的眉头难耐皱起,下一刻,整个人就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似乎是痛苦极了,他捂着毫无血色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泛起可怕的青白,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
渠月被他吓坏了,连忙把碗搁到一旁,上前抚着背,帮他平复紊乱的气息,唯恐他死在自己眼前。
“你、你……刚刚想叫我什么?”饶是这个时候,他仍分出一丝气力,揪住渠月袖口,艰难喘息询问。
“活菩萨!”
渠月难以置信看向他,而他并没有丝毫退步的样子,干脆眼一闭,“我刚刚是想叫你活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