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也配!”
微嗔含怒的声音,喝断渠月话。
渠月倏然抬眼,便望进一双讥诮轻蔑的眸子里,那女子傲然仰头,眉眼间满是睥睨之色,只听她冷声叱道:“不过是时无英雄,才会让楚氏成名!当初主母尚在时,何等意气风光!亡前秦,逐外胡,拓四海,楚赵争,天下风云局势,皆出自主母之手!整个天下都是她掌中之物!即便是自诩逐鹿的英雄,也无人敢掠其锋芒!不过是区区楚氏贱种,也配的你我称一声‘殿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女子怫然作色,显然因那些不知所谓的话动了怒。
“……楚氏?”
渠月听不太懂,只觉得她睨过来的目光有着令人难堪的轻薄,她偏过头,手背在身后,不停揪扯着后方的藤木枝叶,缓解内心局促不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说的‘殿下’是白扶苏,跟你说的楚氏可是毫无半点干系呢。”
——蠢货!
女子瞧着她,毫不掩饰的勾唇嗤笑,眼中鄙夷之意如有实质,刀锋般扎得人生疼。
男人扫了眼不敢与他们视线接触的道袍少女,垂下眼睑,不着痕迹拉了拉同伴袖口,示意她适可而止。
“殿下久居幽谷,又被义公子庇护羽翼之下,可能对外界之事鲜有了解。我等不确定殿下从白扶苏那里听到过什么,但我想说,那肯定都是假的!这个欺辱强迫殿下的白扶苏,正是启朝开国皇帝的嫡子。他本该姓楚,只是因为生性弑杀,残忍暴虐,又加之品行败坏,忤逆不孝,才被抹去本姓。如今,他随了母姓,也无怪殿下您分不清。”男人解释。
“哦。”渠月低着头,闷闷应了声,她指尖不自觉揉搓着枝叶,将它们揉成软烂一团,绿色汁水沾湿指腹也不停下。
男人看了眼她,继续道:“义公子常说,殿下心底淳善,纯良无垢,让我们不要来打扰您的安宁。我等自是不敢忤逆义公子的名字,只是,如今属下们当真是没办法。”
“前段时间,义公子听闻那楚氏贼人来到谷里,万分担忧您的安危,即使是反楚兴赵的大业,也被他抛之脑后,丝毫不顾及众人劝解,只身前来。结果……殿下您应该听楚氏贼人说了,义公子身受重伤。”
“可即便如此,义公子也没有放弃殿下!他吩咐我等拼死也要救出您后,就陷入昏迷。然而……赵氏恶徒人数众多,纵然我等数次拼死尝试,也无法突破重围,带您离开。不得已,我们只能借助义公子与您的传信方式……”
渠月热切地盯向他,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那我们可以一起走了吧?之前,我从蛮熊口中得知二师兄受伤的消息,一直很担心。唉,如果不是找不到二师兄的位置,我也不会一直无所作为地待在谷里,我啊,早就看厌了白扶苏那张脸。相比于他,果然,还是我二师兄更丰神雅淡,令人心动呢。”
闻言,女子露出嫌恶又不忿的神情,克制着低下头,避免目光接触,暴露什么。
心中厌烦至极,她乃是义公子的亲卫,却要跟眼前这个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的废物殿下打交道,甚至,还要捧着她、惯着她。
呵,就凭她,也配肖想义公子?
男人迎向渠月的目光,默了默,终是歉疚得眼眶通红。
他眼中含泪,整个人宛若霜打的茄子,失魂落魄地伏跪在地上,喑哑的声音沉痛至极:“……对不起,殿下,是我等无能。不仅不能救您出火海,甚至连让您去见义公子都做不到。”
渠月:“为什么?”
男人:“我等乃是偷偷潜入,倘若带上殿下,极有可能被他们发现。我等自是悍不畏死,却怕暴露位置,连累义公子……”
正当男人以为自己还要再好言相劝一番,才能安抚住她时,就听她叹了口气:“你说得不错。你们只是一群下人,死就死了,可倘若连累到我二师兄,那就不好了。”
她的话恁得难听,语气却是理所当然。
男人与女子不着痕迹对视一眼,由男人继续道:“殿下本是我赵氏金尊玉贵的嫡出公主,本应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千娇万惯的长于主母膝下,尽享人伦之欢!您……本不该经受任何委屈!”
“只可恨那白扶苏下作阴毒!”
“在您出生时,趁着主母生产陷入虚弱,趁人之危,不仅害死了主母主公,还使得您流落在外!”
“最最可恨的是,即使如此,那白扶苏仍对我们赶尽杀绝!即使我们带着殿下躲入深谷,不问世事,远离俗尘,也逃脱不了他的追杀!”
“殿下可知,为了抚育您长大,我等究竟付出了何等代价?在您看得见的地方,义公子和云陆道长照料于您;而在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人无辜死去。他们曾是旁人的父母、儿女、挚友,可为了保护您,他们都死了!当初,主母留下义公子的人手,如今存留不足三成!”
“殿下,楚氏,欺人太甚!”
突然听到熟悉的人名,渠月瞳孔骤然一紧,目光如电射向他:“你说什么?……我师父他!”
男人目露痛色,犹豫再三,重重点了下头:“云陆道长也是为了您而死的,在玉碎之前,他曾特意叮嘱我们不要告诉您。”
“可如今殿下既然问了,我等也就不再隐瞒。”
“云陆道长算是主母的师弟,二人私交甚笃,只是因他喜好四海云游,才使得这层关系鲜为人知。这也是主母后来放心将您托付给他的理由。”
“而云陆道长之所以会死,便是因为他察觉到上清观被楚氏贼人调查。他本想从源头除去白扶苏那个祸患,还您一片安宁,然而,终是棋差一招,最终折戟沉沙。”
女子也适时出声:“只要白扶苏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还活着,不管是云陆道长、义公子,还是我们这些尚且还活着的人,最后结局都难逃一死,所以……”
“原来,我……不是被抛弃的孤儿吗?”
初闻此等秘辛,渠月只觉心神剧震,好半晌,才堪堪回过神,她似乎是受到了莫大冲击,整个人仍有些呆怔,嘴巴翕动,唇瓣不停哆嗦着,起伏过于强烈的情绪让她一时间无法发出声,唯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啜泣着,声音沙哑颤抖:“我竟然一直被保护着!我一直以为,我跟师兄们一样,是被那些不堪为人父母的畜生抛弃的孤儿……我是那样恨他们,恨他们让我经历这样痛苦的事情,恨他们毫无人性!每一天……每一天,我都砸诅咒他们!诅咒他们一无所有,诅咒他们不得好死,诅咒他们被人挫骨扬灰,诅咒他们死后也不得安宁!”
“原来……我竟是错认了吗?”
渠月再也说不下去,后悔与自责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灵。
她脆弱地闭上眼,整个人伏在身旁的树干上,无声落泪,不想再让自己泄露过多的情绪,然而,即使她竭力咬紧牙关,那不停耸动的瘦弱肩膀,仍泄露她的内心的不堪。
女子先是愤然握紧拳头,而后望着她陷入得而复失的内疚痛苦中,才稍稍解气了些,冷冷吐出两个字:“不是。”
男人也道:“当然不是!主母大人为能平安生下您,耗费心血,又为了给您求得安宁喜乐,甚至不惜引颈就戮!殿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舐犊情深的主母如何会抛下您一人?”
渠月终是情难自已,悲恸大哭。
过于沉重悲苦的哭声,似乎唤醒了二人关于过去的记忆,他们没有失态的哭出来,却也都忍不住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