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渠月见到了张守心。
他还是跟在上清观时一样,一看见她,就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脸,仿佛只要看见她,就会很开心。
饭后,她像从前那样,跟他错开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手肘杵在腿上,托着下巴:“为什么不跟你师父回去?留在这里,你很不适应吧?”
张守心点点头。
他没有否认,坦诚道:“我不太喜欢这里,在这里,我想叫你小师叔,他们都会紧张的提醒我,你已经不是我小师叔了,以后,我要叫你定安王妃。我很不喜欢,我的小师叔只是成亲了而已,为什么就不是我小师叔了……”
小春过来给他们送上点心,听到他孩子气的话,以袖掩面,忍俊不禁:“王妃殿下自然还是你小师叔,只是多了一个称呼而已。你不喜欢,完全可以不叫,不用在意那些下人。”
“真的?”
“当然!”
说罢,小春将小桌放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屈膝行礼,恭敬退下,不妨碍他们交谈。
张守心捡了一块尝尝,眼前一亮,捏起一个分享给渠月。
渠月没有拒绝。
张守心一边吃着,一边道:“这里什么都好,可我还是觉得跟自己格格不入。我就想着,我身为一个小孩子,都有这种感觉,小师叔你应该感觉更明显才对……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小师叔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要保护小师叔!”
“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孩童稚嫩的声音,在此时,铿锵的字句竟显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掷地有声。
夜风徐徐,廊檐下的镂雕的八角宫灯摇曳不止。
散落的光线昏暗不清,明明灭灭。
渠月静默原地,良久,她眸子动了动,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张守心的脑袋:“别说傻话,我这么大一个人,哪里需要你保护?”
“回去吧,守心,不要再来这里了……”
“跟着你师父,平平安安待在上清观,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可小师叔你呢?”
他仰起头,往向斜上方渠月。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她穿着谷里不会有的华丽精致裳群,鸦羽般浓密乌亮的头发堆成髻,点缀着华美的钗与簪,愈发显得高雅夺目。
他一字一顿:“我跟师父都平平安安了,小师叔要怎么办呢?”
迎着她微怔的双眸,张守心目不转睛望着她,稚气未退的小脸竟透出几分不属于孩童的沉肃凝重,“孤单一个人,面对可怕的一切,即使是小师叔,也会感到很痛苦绝望吧?”
渠月愣住。
没料到竟会听到这种话,下意识皱眉。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身前就传来白扶苏含笑的询问:“在聊什么呢?这么认真……”
“没什么。”
渠月收回神,站起身,冲不远处的小春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带张守心离开,低头冲他轻声道,“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要乖乖听话。”
乖乖回到上清观,别再来了……
张守心冲白扶苏行礼,跟着小春离开。
只是,在走到月洞门前,他猛地扭过头,大声道:“小师叔,我会保护你!”
“不仅仅是因为我答应过二师叔,更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有小师叔和师父真心待我好,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我不会再回上清观!”
“我已经偷偷跟章屠善士约定好了,今后,我会拜在他麾下,成为更有用的人,必不会让小师叔孤单一个人!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伴你左右!!”
说完,也不顾渠月陡然变了的脸色,扭头跑掉。
小春被他的话语惊呆,一扭头,就看见渠月表情非常难看,不敢耽搁,急忙追上去,唯恐天黑路暗,他乱跑会出事。
渠月望向身侧的白扶苏。
白扶苏也被张守心孩子气的话震了震,回过神,就瞧见渠正皱眉盯着自己,神情奇怪。
白扶苏:“如果我说,与我无关,你信不信?”
渠月:“我信不信,重要吗?”
白扶苏毫不介意笑笑,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回而后:“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一点。”
“……别这样看着我,阿月。”
“我是不介意做顺水推舟的事,只可惜,你们上清观里的人,都比较有主见。我阻止不了他们,你也不行……”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虽然他年纪小了点,但章将军为人可靠,即使是上了战场,也不会叫他出事。”
白扶苏笑着去握她的手。
渠月指尖颤了颤,没有拒绝,只是在他拉着自己进屋的时候,倔强定在原地,问出声:“他们……你解决了吗?”
她知道自己是不合时宜,更是在是在强人所难。
然而,就是没克制住。
张守心的奇怪行为,让她原本就不安的内心,变得更加忐忑起来。
好像有什么脱离了掌控,又好像她从来不曾掌控任何东西。
这种“一切都是徒劳”的悲观心理,让她变得茫然无措,迫切想要看见成果,迫切想要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
“等彻底解决了,你想做什么?”
白扶苏背对着她,不答反问。
渠月愣了一下,没想到竟从他嘴里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未来的问题。
可这有什么好问的呢?
她的未来,他心里不是早就有数了吗?
虽然章屠说过,他们还不至于迁怒一个无辜的人,但如果他是对的,那她跟白扶苏现在这种状态,又算什么呢?
一见钟情?
强取豪夺?
哈。
这种事,只是想想,渠月都觉得好笑。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可还不至于自负到,认为自己可以凭借区区容貌和身体,就能肆意拿捏操纵白扶苏。
他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
就连张渠义都斗不过他,她又拿什么跟他斗?
更何况,她非但没有带给他快乐,反而让他跟自己一样痛苦。
在身体享受上面,她恐怕还不如沈太后用得顺手。
所以,为什么要问她呢?
她的喜怒爱恨,她的憧憬心愿,重要吗?
何必惺惺作态?
难不成还想自己对此感恩戴德?
这个念头一出,渠月内心渐渐生出巨大的荒谬感,觉得非常可笑。
“到那时候,我还能活着吗?”
渠月压抑住奔腾道嘴边的尖锐言辞,扯了扯唇瓣,敛目轻声道:“大概……是好好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