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雪在下面会有危险吗?”虞听雨看了眼掉在地上的几把伞,“既然是严加看守的地方,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还望您能理解,我们只是担心师妹。”
“有没有危险要看她有没有能力。”丁婆弯腰捡起地上的伞,一抬手,伞又都飞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们不能下去帮她吗?”虞听雨继续问道。
丁婆在他们三个人身上看了一圈:“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有功夫担心她还不如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她是被请进去的,你们是吗?都这么不想要命?”
“既然知道有危险,那为什么你还带她进去?”马道忍着怒意看向丁婆。
“因为如果她在我这儿拿不到伞,再往西北走照样也是死路一条。”丁婆的语气平静,却显得不容置疑。
“这话确实没骗你们。”站在一旁的吕埔亿开了口,“再往西北,必定要经过魇门,到时候没伞……”
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沈空行看着他:“没伞会怎么样?”
吕埔亿看向丁婆。“真正会怎么样,只有进了魇门才知道。”丁婆沉声道,“不过必然不会是什么简单事儿,如今她要是连伞都拿不到,到时候恐怕也只能是有进无出。”
未雪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好久了,但这条石阶仍然是没有头的样子。
“我真是……”她就地坐了下来,看看前面又望望后面,“这到底有多深啊?”
正坐着思考到底要不要继续往下走,她突然感觉脸上一凉,未雪摸了一把:“我不会哭了吧,不至于吧。”
摸来摸去,脸上什么都没有,正纳闷,未雪眼前突然飘起雪来,她抬起头,竟然真的是密密的雪花。
“什么玩意儿啊?”未雪赶紧站了起来,“我这是累晕了?”
等她低下头再看向前方,这石阶?未雪使劲眨了几下眼睛,这不是茂矣山的石阶吗?她回过头,身后竟然是清平派的房子。
未雪皱起眉,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假的,记住是假的。”
类似的训练,莫西凉带着她做过不少,一直以来经历过的那些幻象于她而言,确实算不上什么威胁。不过直到今天看见茂矣山的幻象,未雪才明白过来,不是幻象没威胁,是师父为了考验她制造的那些幻象没威胁。
最容易让人混淆的、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备的反而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些。
眼前的石阶上,迎面走上来两个人,一男一女,未雪看着他们,只觉得非常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女人突然朝着上面喊了一声:“清染!”
未雪心里一震,木然地转过身,石阶的上面是莫西凉拉着小时候的自己,看到自己小时候那张脸的瞬间,她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一男一女那么眼熟了,因为自己和他们太像了。
只见莫西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去吧。”那个小孩儿笑着从未雪身旁跑了下去,被男人一下抱了起来,三个人笑着,那笑声传到未雪耳朵里,让她有些恍惚,拳头越握越紧,不可能,这些都不存在在自己的记忆里,而且按照传闻里说的和师父告诉她的,她不可能见过千寄别和夏辅宜。
可会不会是师父……
某个十分荒谬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荒谬到未雪自己都愣了一下。
“疯了吧你!”未雪撸起袖子,摸了摸靠近胳膊肘的地方,那块儿有道疤,她身上的疤还挺多的,但这个疤之所以显得不同,是因为它是有一年过年的时候留下的,过年的时候门派里其实没有那么多弟子,毕竟是和家人团聚的日子,所以那时候未雪经常坐在茂矣山的石阶上,她很喜欢看弟子们见到家人的瞬间,并不会因此觉得自己悲凉,而是会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快乐。
那个时候,她真的觉得,快乐是会传染的。茂矣山新年的时候会在四处挂上红灯笼,未雪很喜欢茂矣山的石阶一路延伸到山下的镇子,路两旁的红灯笼连成两条线,接上定原镇的万家灯火。
胳膊上的疤非常明显,未雪把袖子拉了回去,抬手抽出折扇,开扇朝前面那三个人掷了出去,幻象罢了,不重要。
就在未雪以为山海云雨扇马上要破除幻象的瞬间,千寄别和夏辅宜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样,夏辅宜从千寄别怀里接过自己让到一旁,千寄别抬手一掌,折扇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之后又飞快地向未雪转了回来,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状况,未雪慌忙躲闪了一下,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掌控不了山海云雨扇,当扇子擦着她脸划过去的时候,她甚至懵了一下。
未雪拿手指蹭了一下脸,有血。她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颤声道:“给我回来!”
风声从身后传来,这次她连头都没转,抬着手稳稳接住了扇子。看着扇沿上的血迹,良久说不出话来,如果这是幻象,为什么幻象里的人可以感知到外界真实世界的危险?而且又是怎么做到让山海云雨扇不听她的指令还伤害她的?
幻象既由心生,如果幻象中的人受不到伤害,也就是说她没狠下心来?未雪皱了皱眉,不可能,她既然知道是假的,不存在会心软的情况。至于山海云雨扇,如果它确实有过前主人,未雪轻轻摸着手里的扇柄,千寄别给莫西凉的,莫西凉又给了自己?
她把折扇又收了回去,拔出踏回在手里转了一圈:“这回总不会了吧。”
提剑的瞬间未雪还是犹豫了,即使知道是假的,但那毕竟,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出剑犹豫是大忌,她深知这一点,所以当她的剑被千寄别一下挑开的时候,除了震惊于千寄别他们竟然真的可以看见自己,未雪心里想着的便是自己铁定躲不过这一剑了,不过千寄别显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手腕一抖,那剑擦着未雪的发梢又转了回去。
“小姑娘,出剑如此犹豫可是不应该的。”千寄别收了自己的剑看向未雪身后,“你是清平派的弟子?”
未雪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得亏你师父回屋去了,要不然看见你这出剑肯定得被你气死。”千寄别边笑边说。未雪皱着眉头,明明刚才自己那一剑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奔着伤他去的,但他完全没有要防备自己的意思。
或者说,觉得自己太弱了不需要防备?未雪转头看了一眼,莫西凉果然不在了,她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果然还是假的。
未雪转头看向千寄别:“我师父会等着我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会回屋。”
千寄别有点儿懵地看着她。未雪艰难地扯起嘴角:“但你们还没把我带下山,他怎么会回去呢?”说完,她看了看夏辅宜和那个孩子,眉眼可太像了,原来自己和父母长得那么像啊。
未雪转身朝自己走去,千寄别明明刚才还没有防备的样子,但此刻看到未雪的动作猛地拔出剑来,直接横在她脖子前面。未雪垂眼看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出剑不要犹豫,杀人也不应该。”
一个下腰,踏回在她手里旋了半圈,一剑划到了千寄别侧腰上。抵住下劈来的剑,未雪看了一眼他腰上的伤。
“小姑娘,我们没得罪你吧?”千寄别用剑压着未雪,“你这是做什么?”
未雪抵住剑背的手因为使劲被侧刃划出了一道口子,往外冒着血。她干脆直接握住了剑刃,这样更使得上力气,血直接顺着她的手臂灌到了袖口里。千寄别见此愣了一下,就这一下,未雪直接把压着她的剑抬了起来,一脚踹在千寄别的肚子上,没有压制的瞬间,未雪伸手拔下头上的青云簪朝自己掷了过去。
她下不去手杀千寄别和夏辅宜,不代表她对自己也下不去手。千寄别和她一齐转头朝夏辅宜和那孩子的方向看过去。
“辅宜!”千寄别的叫声传到了未雪耳朵里,但又仿佛很模糊,未雪看着发簪插进了夏辅宜心脏的位置,她本来是打算……
夏辅宜挡在了自己前面。那孩子,那个自己跪在她母亲旁边很大声地哭着,那哭声好像直接冲进了未雪的胸腔里,震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夏辅宜虚弱地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想要替她擦眼泪的手终于还是没能再抬起来。
未雪捂着胸口慢慢蹲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眼眶,抹了又抹,但根本停不下来。
她单手撑着跪在地上,抽噎着,像小时候的自己那样。没有人会真的不在乎,有人可以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她没见过夏辅宜,她没像其他孩子那样冲进过父母的怀抱里,留给她的只有那漫天的大火和大火里消失为灰烬的亲人,甚至没有人告诉过她,你的父母很爱你。
可如果,如果有可能呢,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在父母的关怀下长大,即使是风风雨雨也可以回到某个人身边哭得很大声,被揽进怀里安慰,被毫无保留地爱着。
她没经历过,她不知道,可是痛苦的事情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