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是周末,清晨便不见了女主人。
苏滢意外接到刘帆的邀约。
二人本无深交,可刘帆的秘密只愿向她倾吐。
刘帆认识了一个东北小伙儿,具备她所要求的一切特质,他说:要是哪天我混到沿街乞讨,人家给我个馒头,一半给你,一半给我妈。
36岁的初恋,她以为她终于等到了命定的人。
现实却是那个男人觊觎她家境殷实制造邂逅,交往后故意让她怀上孩子,遭遇不敢告知父母朋友,刘帆独自做了流产手术。
那么相信缘分的人,相亲去找另一半,已是可悲。遇人不淑,把自己毁灭在男人的居心叵测,更加可悲。
爱得太草率。
在世俗眼光和家庭压力之下,遇到心仪的人,唯一的选择便是草率地爱。
然后用草率的爱交换彻骨的悔。
刘帆却说不恨他,至少尝过了被人疼惜的滋味。刘帆没有声泪俱下,反而没心没肺调侃自己,从小到大没往家领过男的,街坊四邻的闺女都嫁了,只剩自己一个老姑娘,爸妈脸上挂不住,才会把他们曾经的宝贝疙瘩当成个丢人的累赘。
她那个样子,仿佛皮开肉绽也不觉得疼了。
“陪我去趟八大处吧。”刘帆说着,眼睛的光被稀释掉,徒剩两窟干涸的井。
善良的人更难接受欺骗,一旦受伤,没有人类可以相信也不再相信自己。帮她驱除阴影的那一双拨云见日的手或许是某一种神秘力量或某一种信仰。
苏滢跟父亲一样,不信佛,信因果,不信命,信报应。
第一次来到西山八大处公园,焚香的火炉在烟雾熏天里把干裂的希望烧成灰。
没有信仰的她躲开排队跪拜财神的人群,跟刘帆一起攀爬到求签的地方学着她的样子抱起签筒摇出自己的命运。
两个人居然抽中了同样的签。
刘帆又一次笑了,喃喃道:“我的命怎么可能和你一样,苏滢,你活在童话里,而我只能死在地狱。”
送刘帆回家的时候,那个男人和四五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抱着祖先的灵位堵在小区门口,路边搭起了帐篷,做足了准备打一场持久战,保安劝阻,他们还动起手来。
帐篷上挂了纸板,红字醒目:杀人偿命,还我九代单传!
即使孩子没了,他们也要赖上刘帆!
见此情景,刘帆还是在笑,脚下一软,晕倒在苏滢身上。
她将人送到荣格,拜托苏默照顾,从哥哥口中得知,韩熙已经出资买下墨凛,将这个系列作为独立品牌转给安雅桐。
苏滢回家,闻到她身上的香灰味儿,韩熙五官一蹙,浓淡相宜的眉一高一低,山河呼应,弧度明媚。
“你莫不是真以为我睡了尹学辰,不仅离家出走,还求了什么鬼画符来咒我?”他环抱着她,从双肩背中抽出红色信封。
里面有长支离破碎的薄纸,签文是首诗,只露出最后一行,上面的字迹被扣上月老宝印的姻缘符遮挡去了。
爱情婚姻有欺诈,诸事不顺受人挟。
苏滢看到他手中单薄而粗糙的粉纸在颤动,忽闪忽闪的,诡异扎眼。
她抢夺过来,宽抚道:“那是帆姐的!”
撕了签文,只留下姻缘符,对他说:“这才是我的。”
韩熙冷却的目光又柔和起来,帮她擦干头发,指腹的薄茧遇水发白,掠过脸颊,温柔入骨。
刘帆的遭遇,苏滢一一详述,义愤填膺而又无可奈何。
她埋首在他两臂之间:“那种渣男,帆姐居然不恨他?我要是遇到那样的,我就……”
苏滢听到韩熙的心跳快了两拍,抱住自己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你要怎样?”韩熙轻轻问她,又避开她的凝视。
“你要是那个渣男,我就找个比你强一百倍的人嫁了,每过一天就在你身上割一刀,亲眼看着你死无葬身之地没人养老送终!”
“真会这么对我?”
“你又不渣!”苏滢勾住他的脖子,献吻,求救,“颜家好哥哥,你帮帮帆姐嘛。”
自从上次和郁强一起破案,韩熙觉得这个人本性可靠,于是介绍给了汪敏嘉,两个人对彼此颇为动情,韩熙也因此和郁强做成了朋友。他打给正在执勤的郁强,与其上商量对策。
翌日正午,苏滢从医院将刘帆接回来,小区外的帐篷已经没有了。他们上楼去,房门没关,蹲在墙角的男人尽管没有直起身子也能看出个子不矮,匀称的身材,面目秀气,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普通人心里流出的却是大奸大恶的脓水。
那个人像抽了一宿烟,嗓音嘶哑:“我真没想到,遇着坎儿的时候,是你拉了我一把,我对不起你。那五万块钱,我回老家凑齐了还你,我以后再也没脸见你了,你好好的。”
细尘在光里飞舞,映花了男人的脸,他从苏滢身边下楼,颓然地离开了。
进了屋子,刘帆走到窗前,苏滢在玄关处,看刘帆拉开窗帘,她朝向阳光流泻的方位,身影迷离。
“苏滢,你真的活在童话里。”刘帆终是哭了,痛与背叛,苦与冰冷,她都受得住。
只是习惯了黑暗的人,一旦见过太阳,便无法安葬过往了。
苏滢与她道别,顺着她空洞的目光透过玻璃窗,看到楼下休闲装扮的韩熙,玳瑁边框的墨镜遮住他夜一样的黑眼睛。
14层的高度,她向下眺望,他直立定格。
每一次,他突兀出现,她的眼眸她的心,爬满了蛊虫,痛痒交加。
恨不得,纵身一跃,从他唇齿中探出解药。
电梯真的很慢。
熬了好久好久才如愿以偿环上韩熙的腰,他却急急抠开她的手指,闷哼几声,似乎哪处骨缝刺了针。
苏滢摘去他的墨镜,果然,血丝密布,倦意沉沉。
“腰疼?”她淡哂,蔑视于他。
“嗯。”
“没睡好,还是没被睡好?”
“怎的?不忍见我与学辰白日里四目勾连,半夜里同塌而眠,故而,借刘帆之事离家不归,还要烦我来接?”韩熙笑开来,眉间那片深海吞了远山,吞了天际,也吞了她的小脾气。
她忍笑,正色:“对付那种人,砸钱只会让他得寸进尺,可他居然悔改了,你和郁强究竟做了什么?”
韩熙并不说明,他怕,自己的筹谋和思量,在她澄净的观念里,都是不磊落的。
那男人的亲戚与小区保安发生冲突,其中一个保安断过手臂刚刚好转,推搡中,再度骨折。动手的人已经被拘了,可保安不依不饶,扬言告状。
韩熙没有出面,请郁强穿了制服去见那男人,塞给保安五万块息事宁人,此次前去,他给了郁强另一个身份,刘帆的挚友。
若是刘帆有个恩威并重的警察朋友,那厮有所忌惮,往后定不敢再来生事。
苏滢等不来回答,她便打给郁强问明前因后果,挂断手机,她怔了怔,笑韩熙老谋深算。而后,被他硬拖着跑了起来,指头交握得紧紧的,她舍不得放开,拼尽全力跟上他,好歹追上了刚刚进站的公交车,没座位,韩熙抓住横杆,被苏滢环腰抱着,也不知是谁在给谁支撑。
贴上他胸膛,苏滢新藕般的手指在他后腰弹着钢琴,问他:“唉,年纪轻轻肾不行了,着实可怜,给你揉揉。”
“不年轻了,你会不会,嫌我老?”他自是记得,与刘帆同岁,第三个本命年了,大苏滢11岁呢。
墨染的发被热风拂起,薄汗附在他的脸颊他的额,病态的白皙蕴了霜叶的红,半透不透的,惑人,醉人,迷人,却也伤人。
这副皮囊,有些危险。
四周投来的艳羡与痴醉,零零碎碎拼成利刃,穿过燥热的车厢,刺得她体无完肤。
“美人儿,我只嫌你太惹眼。”她给他戴上墨镜,觉得不够,“我可得把你藏好!”
他笑,惯有的凛冽都隐去了,过于甜腻的气流,交换着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