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完璧归赵

韩熙清醒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前所未有的心寒。

苏滢不信他，苏默厌弃他。

这世界，容不得他。

他们的脸庞变了模样，那么陌生，那么尖锐。曾经，他以为苏家人可以给他一个家，兄长、父亲、心上人，前世不曾拥有的，今生他愿拿命去换。

可他们刚刚所言，箭簇般的，刺入心脉，彻彻底底杀了他。

窗外的风是温热的，可扑在毛孔里，塞了冰一样，韩熙弯身呕出一口血，拿掌心接了，擦净嘴角。

他清冷开口：“苏滢，你现在已经可以如何坦然地提及蓝茵了吗？你喜欢跟她比较，那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她比你漂亮出众，比你风趣可爱，也比你信我懂我。跟一个死人抢男人，赢面不大，既然你受够了，那我成全你，分手二字，让给你先说。”

苏默骂娘，攥拳头就要招呼，被妹妹抱住了。

“好。”苏滢别了下头发，微笑浅淡，“韩熙，我不要你了。”

他转身，泪落如雨。颜睿暄，你他妈的怎么跟温茗一样成了个哭包？又是谁纵着你，也开始脏字连篇了？你不该感知悲痛，你若只是一个木偶，谁都不会受伤。

他握着那枚石子跑回家，关进画室，花很长很长的时间作画，光是调色就足足试验一整天。苏滢要的提香金，他发狂似的折腾。

也不知过了几日，饿了就冲个鸡蛋。

门铃响了，见是方依，没请她进去，只在门□□谈。

“好久不见！”手中拐杖没有妨碍方依的温婉。

“虽然没见，不过收到了你从美国送来的礼物。”

“偏执狂总是很容易收买的，利用vivian是因为我对你的偏执不亚于她。”她说，“从你救了叔叔那次开始，我对你就已经不一样了，我不惜摔断腿也要破坏你们订婚，邱医生，vivian，和蓝茵有关的人都找来了，为了就是不让苏滢得到你。”

韩熙迎着繁星，这才知道已经入夜，他笑：“你得逞了，苏滢不要我了。”

蝉鸣响在半空，随热气吹进耳朵里。他表情淡然如水，没有多余的神色。

他说过，以后别再轻易言死，信我，等我。

他说过，方依，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他说过，我等你的完璧归赵，也等你，终有一日找到另一种活法。

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为她思量。若是旁人，早已被他融化。

可惜，她的心铸了铁。

“方依，你对我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我于你而言，不过就是个工具。你背着韩静泊一次次给我设阻，是怕我入赘之后，将你出卖，道出你与韩静泊的谋划。那样的话，我可以取得苏家更深的信任，而你则沦为韩静泊的弃子。”韩熙张开那双夺人心智的眼睛，深不见底的黑色空荡荡的。

她低眸，哀哀怨怨叹了一声：“没错，我所作所为，是怕你丢下我不管。叔叔走了，我不能再没了你。”

“方依。”他深深唤他，“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借力苏家。”

“我们不能停下，挽回苏滢，并不难。”方依疑虑重重的眼眸里披了铠甲，思忖良久才发出呢喃。

韩熙凄然而笑：“你明知自己在苏乾宇眼中越不过知己二字，为什么还要受控于韩静泊？”

方依眼里藏了冰雨：“因为他用来胁迫我的，正是我自己的野心。”

关于这一点，自从见过方知文，韩熙便已料到，是方依有了接近苏乾宇的执念，才会接受韩静泊的馈赠，花数年时间让自己改头换面。

偏执狂容易收买，而收买她的人就是韩静泊，她掉进他的陷阱，挣扎无谓，索性藏匿爪牙，装成他的宠物。

方依神色更暗：“那你呢？韩静泊用来控制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韩熙垂目不答，久久才说：“方依，回家吧，你还有父亲，还有家。”

方依思绪乱了，她鬼魅狰狞的本来面目，他看得清清楚楚。

从接受她的提议开始，韩熙始终背负着噬心削骨的自我谴责犹疑寡断，从未在她身上谋取什么，天下竟然有这样不为自己考量半分的同盟者。

明知被对方视为工具，仍甘做阶梯。

方依扬首：“你是不是真的病了？你会离开这里吗？”

“从小到大，我在哪里，在谁身边，从来由不得我。”

“我今天来是乾宇授意的，他要我转达，与你定下的约，他会死守。他不会来找你，但今天务必讨一个答复，分手是否有苦衷？”她惴惴的，等他回答。

“你告诉他：我强吻了你。”韩熙展笑，“方依，不要再来，不要再见，离开苏家之前，记得完璧归赵，把她的日记放回原处。”

他伸开双臂，轻缓地抱她，手指抚过她的头发。

方依回到苏家已是晚饭时分，难得见到苏滢化妆的样子，她衣着考究，守在门口，像在等人。

被家人等待的感觉，方依早已忘却了。而她的等待，除了虚妄什么也没有。

“小滢。”她近前，“我按你爸说的，去找韩熙了，他真是疯得不像话，让我回来骗你们，说我被他强吻了。他一定是知道自己病了，不想耽误你……”

“宇辉几个大股东来做客，还没开席，就差你了。”苏滢不动声色，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渗出毫无伪装的亲和感。

两人行至偏厅，听到客人颇有兴致地谈论子女。

一个说：“我那儿子对我的公司不感兴趣，博士毕业后非要自己创业，现在资产已经跟我旗鼓相当了。”

一个说：“犬子不才，从小喜欢钻研金石铭文，诗词歌赋倒背如流，在中科院读研，整日闭门造车，发表的学术论文比他们教授都要多呢。唉，百无一用是书生，也不知道打算打算将来。”

一个说：“现如今有才学的年轻人太少了，还愁什么将来？我女儿才愁人，哈佛读了双学位还嫌不够，突然又想去荷兰学国际法，搞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一个说：“我儿子文钊你们都认识，数他最不济，清华毕业找不到可心的工作，只能在宇辉混口饭吃。”

苏乾宇沉哼：“我闺女学识一般，样貌一般，工作一般，连性格都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我苏乾宇的女儿就是最好的。”

隔了半晌又说：“在她高考之前，我张罗了鹿鸣宴，她吃坏肚子烧了一晚上，考场上晕倒了，却骗我说是紧张闹的。这么多年来，我没少责怪她不争气考不上北大，可她一直瞒着。前不久，我才从侄媳妇雅桐口中知道真相。”

来宾们附和，仿佛全世界只剩苏滢一个正统的公主。

苏乾宇夸赞女儿意犹未尽：“谁家的孩子能遇事儿自己扛着从不炫耀我爸是某某某？谁能半夜到便利店打工就为买一个喜欢的娃娃？我闺女不骄奢，不世俗，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名牌，最贵重的就是一颗纯纯粹粹的少女心。”

听到这里，苏滢掀开帘幕，入了席，与父亲挤在同一把椅子上，苏乾宇拿筷子沾了杯中白酒，滴到女儿口中，辣得她直吐舌头。

她回到了小时候，贫穷却快乐的小时候。

席间有人求证：“《双夜》的主演长得真讨小女生喜欢，听说曾经是小滢的同事，你们俩挺熟的吧？”

苏滢道：“熟与不熟，都不该蹭我热度，他们公关团队省下的费用理应分我一半。”

气氛甚欢，谈资亦真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