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章脸色阴沉,说道:“在下好心好意收留你们两个,你们却恩将仇报,意图盗取我家财物,还辣手杀我庄客,诸位,将他们拿下!”
高意意见刘章倒打一耙,咬紧银牙,挥舞双枪,来寻刘章。刘章忙举起长棍招架。
同时丘十一一矮身,腾腾腾急步杀入人群,拳打脚踢,空手在棍棒刀枪中来回穿插,庄丁们纷纷不敌,向四周散开。
高意意来的好快,双枪连环飞起,招式既险又奇。
刘章想不到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枪法如此霸道,用的尽是不要命的打法。勉强挡了不到十个回合,被高意意在手臂上扎了一枪,心底发虚,返身便逃。
高意意正要追赶,却被丘十一一把拉住,说道:“别追,牵马!”
高意意登时醒悟,对方人多势众,或许前面还有人手埋伏。
两人赶往后槽,急急牵了马,策马出庄。
那刘章包扎了伤口,领着几骑当先,后面是五六十名庄客,拿火把拿兵器,守在庄外,堵住去路。见二人冲来,喝道:“贼子哪里走?速速受死!”
丘十一暗暗解下缠在腰间的铁鞭,一边加快速度,一边抖开长鞭,那鞭子足有一丈多长,在半空长蛇般飞舞,鞭梢噼啪作响。
他使了个狂草的笔意,狂放恣肆,一气以贯之,刘章的长棍脱手而飞,几名骑士落马,十几个庄丁刀折枪断,血肉横飞,惨嚎倒地。
正应了前人诗中对狂草名帖的赞美:怪石奔秋涧,寒藤挂古松,若教临水畔,字字恐成龙。
字字成龙过于神话,但鞭鞭要命倒是真的。
丘十一的铁鞭乃精铁混合玄铁制成,锐不可当,寻常兵器根本无法招架。
他长鞭一出,当者辟易,各人心胆俱裂,只管拼命往两边躲闪,唯恐殃及自己。
丘十一一马当先,高意意紧跟身后,两骑瞬间杀开一条血路。
刘章闪避不及,被丘十一一鞭锁住脖子,甩离马背,远远抛出,挂在一株柳树枝杈上,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条人命。
那铁鞭恐怖如斯,庄客们发一声喊,扔了火把兵器,四处奔逃,无人敢追。
两人顺利离开刘家庄,驰上大道,一路向北。
经此一役,高意意对丘十一更加佩服,觉得对方完全不是自己认定的书呆子之类,细心,谨慎,武功了得,勇猛过人。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今次看走了眼。
眼前这个看似傻傻的年轻人,其实是个精明能干的高手!
高意意仰起小脸,带着几分仰慕的神态,说道:“丘十一,你的鞭法太厉害了,从哪里学来的?”
丘十一登时又不知怎么说话了,只道:“啊,小时候,学的。”
高意意问道:“这路鞭法,有什么名称吗?”
丘十一道:“没有。就是,就是书法融入鞭法。”
高意意道:“你的鞭法神乎其神,我从来不曾见过。应该起一个响亮的名号,嗯,叫什么好呢?”
她托腮沉思,半晌,突然拍手道:“有了,有了,就叫神龙鞭法,听起来特别威风。”
丘十一啼笑皆非,书法路数浩如烟海,他的鞭法源自书法,变化多端,或凝重,或雄浑,或飘逸,或庄重,或狂放,很难用某个词语解释。
高意意说道:“我现在觉得,秦虎的朋友个个深藏不露,都有惊人本领。”
她叽叽呱呱,一路上下去:“我原以为你是个只会抄写文书的书呆子,还有那个浑身酒臭的家伙,叫什么?对了,叫老臭虫,以前他来高家庄找我,我还不愿搭理他,后来有一天他拿了弹弓,打下几根漂亮的羽毛,却不伤及鸟儿,给我做了个毽子做礼物。我才对他刮目相看,他的弹弓,准头一点不比那些所谓暗器名家差。”
“对了,还有秦虎,也是个笑里藏刀的家伙,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三拳两脚把两个用刀的高手打发跑了。”
丘十一摸摸脑袋,说道:“秦虎,武功?嗯,时好时坏。”
高意意叉着腰,嘟着嘴,说道:“我总算明白啦,秦虎和你们几个,最擅长装疯卖傻,扮猪吃老虎,拿我当小孩子哄骗。”
丘十一哭笑不得,头都大了,只好装作没听见。
进入京东路地界,丘十一更加熟门熟路。
去年他和秦虎护送林枫晚回京,沿途出生入死,惊险重重,还恍如昨日。
他依照之前的路线,有时走大道,过城镇,有时走小道,翻山越岭,避开一些山贼草寇的营寨,同时又可以缩短行程,加快速度。
京东路盗贼众多,有些是吃了官司,不得不落草。
有的为了躲避沉重的赋税差役。
有的则是走投无路生计无存,也不见得都是恶人。
丘十一、高意意路上遇见过一伙剪径打劫的山贼,为首的骑一匹瘦马,手下的喽啰衣衫破烂,面有菜色,拿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破烂兵器,甚至还有锄头柴刀。一看就是一帮被迫落草的农夫。
两人仗着马快,一冲而过,不忍出手杀伤。
那帮人在后面紧追不舍,高意意用枪,挑了树上一个马蜂窝,远远抛到后头,那帮人被马蜂蜇得抱头鼠窜,不再追来。两人这才脱身。
一路走来,多见民间疾苦,世事百态,对于自小生长于江南富庶之地,花花世界里的高大小姐,可谓新鲜而震撼。
外面的世界,果真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日经过一个村庄,见村民呼朋引类,扶老携幼,争相出门,好像赶集一样热闹。
两人大奇,便拉住一名粗壮汉子问道:“大叔,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啊?”
那汉子说道:“啊呀,你们外地人不知道,宝华寺的高僧作法显神通,俺们都要去感谢佛祖,感谢菩萨,求菩萨保佑来年丰收。”
两人只听说道士登坛斋醮作法,从未听过和尚作法,都觉得新鲜,高意意又是个好事的,于是与村民同去。
村边田地,靠着山脚有一处林子,等丘十一、高意意牵着马来到,那里已经聚集了百几名青壮村民、妇孺老少,或站或坐,围成一大圈,虔诚地看着中间。
人圈内有一颗老树,枝干粗大,树叶稀少,打横伸出的一条树杈上,稳稳坐着一名身穿直裰僧衣的和尚,正在闭目入定。
那树杈不过小臂粗细,一个小童尚且承受不住,但那和尚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微风拂来,枝叶轻摇,那和尚僧衣衣褶犹如铁铸,不见半点波动。
高意意低声道:“那和尚好强的内力修为。”
丘十一也看出来了,和尚的内力温润醇厚,如金刚法力护住全身,不受外界干扰,任你风吹雨打,地动山摇,我自岿然不动。
那和尚双手合十,长眉低垂,宝相庄严,口中轻轻开合,似在诵经,但一点声音却没有发出。
不久,几只小雀扑棱棱飞来,停在附近枝头,小脑袋一点一点上下摆动,好像凡人听到佛法精妙之处,不住地惊喜赞叹。
鸟儿不断地飞来,围在和尚四周。
有小鸟,有大鸟,有灰色的,黑色的,白色的,羽毛鲜艳的,摆出一副百鸟朝凰的架势,停在四面树上,听和尚诵经。
众村民看到这般奇景,以为佛祖显灵,纷纷拜服在地,不停地叩头。
未几,和尚双臂一伸,张开双目,说道:“佛法无边,参悟多少,看你们的造化啦。”
群鸟听到他开口说话,呼啦啦扬起双翅,一哄而散。
高意意哪里见过这等神奇,看得兴高采烈,只想拍手叫好。
又见刚才那名汉子伏在地上叩头不止,口中喃喃自语,上前问道:“大叔,这位大师驻锡何处,法号怎么称呼啊?”
那汉子抬头道:“那是宝华寺的三足大师,佛法高深,经常显示神通,附近村镇、城里的富商老爷、官府里的大人,都当他菩萨供奉,给寺里施财施物,但大师不要金银财宝,只要谷麦粮食,寺里不时搭了竹棚,施粥施米,所以十里八乡的百姓,个个感恩,人人敬服。小姑娘,你也来给大师叩几个头吧。”
高意意微笑:“大师慈悲,等下我自会恭恭敬敬给他行个礼。”
那和尚作了法,笨手笨脚爬下树来,他下树的姿势难看之极,与他显示的高深内力极不相符。
下得树来,丘十一、高意意才看清他的相貌。
那和尚高高瘦瘦,一双三角眼,三撇鼠须,满口黄牙,长相很是猥琐。两人大为失望。
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大家散了吧,明日寺里施粥,乡亲们再来便是。”
村民们陆续散去。那和尚眼珠一转,见丘十一、高意意两人衣着打扮举止不凡,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大踏步走来,打量高意意背后的双枪,说道:“两位从江南而来?”
两人吓了一跳,高意意很是诧异,问道:“咦,大和尚你未卜先知吗?”
那和尚一笑道:“此地难得一见如此俊雅人物,小姑娘又带江南口音,和尚何必要猜?”
高意意心想:刚才我与那汉子说话,他隔得远远,居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这份耳力了不起啊。
和尚道:“施主远道而来,不如到寺里歇息落脚,休整一番,两位意下如何?”
丘十一道:“甚好!”
三人同行。高意意好奇地问道:“大师法号三足,不知是哪三足?”
和尚笑道:“睡足、吃足、喝足,此乃三足也!”
高意意又吃惊又好笑,说道:“大师佛门弟子,不戒荤酒的吗?”
和尚道:“别人需行三归五戒,和尚么,只行三归三戒。”
高意意道:“还请教。”
和尚道:“所谓三归,即敬佛祖、敬师长,敬法正,所谓三戒,即戒杀生,戒偷盗,戒淫邪,和尚好酒如命,经常满口胡言,所以荤酒是不戒的,妄语也是不戒的。”
高意意心想:难怪阿爹说,人不可貌相,乡野市井,多有奇人异士。
丘十一却冷不防说道:“法相,皆空,色是空,空是色。”
和尚惊奇,说道:“哎呦,这位小兄弟悟性不低哦。”
高意意道:“他呀,闷闷的不好玩。哪像大师神通广大,可以招来百鸟听经。”
和尚狡黠地一笑:“不妨跟你们两个小孩说实话,刚才的把戏都是假的,那些鸟儿平日我在寺里经常喂养着,时间长了,一点都不怕人。和尚事先在旁边的树枝上撒了一些麦子,它们自然过来啄食。”
高意意笑得弯了腰,直说和尚狡猾。
和尚叹道:“我朝大军即将和北莽开战,军粮征收甚急,官吏们贪功,将附近乡镇的粮食一扫而空,老百姓家中余粮不多啊。和尚不搞点玄虚,那些地主豪绅怎么会乖乖将财物奉上,有了银子,才能囤积粮食,救济乡民。”
高意意正色道:“大师是真正的慈悲,跟哪些浮滑虚伪的和尚不同。”
宝华寺离得不远,就在山脚的另一侧。
走过一片田地,上了小道,山门已经在望。过了山门,经过一条青石板桥,便望见青葱的林木间挑出一片庙宇屋檐。
走近才发觉宝华寺破旧不堪,没有香火鼎盛的森严气象。
三足和尚搔搔头,不好意思说道:“银子都拿去换了粮食,实在无钱修缮,哈哈。再说庙里就十几个光头,几个火工道人,几个杂役,也用不上什么排场。”
高意意莞尔。三足和尚向丘十一招招手,问道:“看你斯斯文文,你字写的怎样?”
丘十一老老实实道:“会写。”
三足和尚道:“城里的赵老爷诚心向佛,求和尚亲书一卷金刚经,预备放在家中佛堂供奉。和尚的字写得马马虎虎,见不得人,你来帮我抄写如何?”
丘十一道:“师父发话,在下照办。”
他小时候在庙里住过数年,经常帮师父们抄写经书,轻车熟路,不在话下。
三足和尚大赞他几句,唤来一名执事僧,领丘十一自去佛堂抄经不提。然后转身向高意意,收敛了嬉笑,神色肃然,说道:“你随我来。”
高意意满心疑惑,跟着三足和尚来到禅房。
三足和尚让高意意坐下,他自行在一旁闭目打坐。
高意意是个浮躁性子,根本坐不住,耐了半天,忍不住道:“喂,大和尚,你叫我来,到底想干什么?你不说话,我可要走啦。”
三足和尚睁眼,说道:“你姓高,你爹叫高盛弘,对不对?”
高意意马上跳起来,说道:“啊,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三足和尚道:“坐下,坐下。你有没有听你爹说过,他有个至交好友,叫武凤朝的?”
高意意心中惊疑不定,说道:“阿爹时常提起,他年轻时候有位结义兄弟,姓武,在禁军任职,和他是莫逆之交,不过有几十年没有见面了。”
三足和尚道:“老衲出家前,就叫武凤朝。”
“原来是武叔叔。”高意意赶紧行礼:“侄女给叔叔磕头啦。”
三足和尚呵呵笑道:“乖孩子,起来罢,哎,当年我和你爹分手的时候,还没有你这个丫头呢。”
高意意笑道:“武叔叔怎么认得我?”
三足和尚指着她身后的双枪,说道:“你爹的双枪,传给你了吧?这两把枪老衲眼熟得很。再说你的眉眼,跟你爹有六七分相似,所以老衲一猜便中。”
三足和尚询问起高家庄的近况,高意意简略地诉说了一番。
高意意道:“武叔叔因何出了家?”
三足和尚道:“当年我眼见官员腐败,军备废弛,知兵的将领不得重用。心灰意冷之下,就当了和尚,逍遥自在至今。”
高意意道:“阿爹说,武叔叔枪法不在他之下,你们惺惺相惜,经常切磋比武对吗?”
三足和尚哈哈大笑道:“你爹枪法如神,我可比不上,不过和尚有几手绝活,你爹也不会。”
高意意嘻嘻一笑。三足和尚道:“你今趟出门,肯定瞒着你爹。你到底想去哪里?”
高意意扭捏几下,说道:“叔叔什么都猜到了。”
长辈跟前不好妄言,只能将前因后果交代明白。
三足和尚道:“你有这份雄心,不愧将门虎女,小孩子长大,翅膀硬了,自然想飞得越远越好。此去前线危机四伏,还好有你那位同伴跟随。我看他步履沉稳,精气内敛,应当是个高手,有他同往,和尚放心。”
高意意道:“叔叔不怪我胆大妄为,私自离家吗?”
三足和尚瞪眼道:“你爹像个老母鸡,总想把崽子们都护在窝里,和尚可不一样。”
高意意调皮地吐吐舌头。
三足和尚道:“好了,闲话少讲,让我看看你枪法练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