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震怒,大地一片死寂。
旷野之中,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云收雨住,普天放晴。
大棚那边依然毫无动静,众人伸着脖子焦急地张望,有人眼尖,看得分明,大叫道:“出来了,出来了,国师出来了!”
两国国师一齐步出大棚。北莽国师头发散乱,半边身子湿透,两边衣袖破烂不堪,露出两只焦黑的手臂。
而天朝国师神色如常,衣冠整洁如故,头发上、道袍上,居然没有半点雨水。
北莽国师仰天大笑道:“你我今日论道,老天也前来助威,真可谓天意啊!”
天朝国师淡淡一笑道:“道有千万种,花开无数枝,与先生论道,快哉快哉!”
北莽国师道:“道长道法高深,老夫佩服。”
天朝国师道:“先生内力高强,贫道领教。”
两人莫逆一笑,心领神会,各自上车回营。
国师安然无恙返回,一脸的神清气爽,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荣亲王、米横野、王漱石等人走下高台,上前迎接。
荣亲王一向急性子,急冲冲问道:“请问国师,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此战究竟是胜是负?”
国师微笑:“悟道只有先后,何来高下之分?”闭目养神,不再说话。辇车随即缓缓起行,在众将士敬畏的目光下,返回单州城中。
荣亲王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摸摸脑袋问左右道:“娘的,国师打的哑谜,你们哪个听明白了?”
米横野直摇头。
王漱石却若有所悟,捻着胡子说道:“依老夫看,国师话里有话:不分高下,那就是不用再打了。既然不打了就谈罢。”
杨彪道:“大人所言极是,两国和谈,双方皆大欢喜。”
这边北莽国师乘车回营,皇帝、统军使、宰相、各位将领欢喜之余,同样稀里糊涂,围住国师询问不休。
胜负倒在其次,皇帝最关心的是国师有没有受伤。
也律台却道:“老夫原以为,魔教教主君无伤退隐后,天下再无对手。想不到那女人如此厉害,竟然懂得传说中的雷电引导之法,她引来闪电攻我,我用怀中的金刚杵击中闪电,避过天威,方才幸免于难。哈哈,好险好险。”
皇帝追问道:“最终的结果,是对面那个女人打赢了吗?”
也律台一笑:“轮道还没有结束呢,我和她约定,各自培养一名最好的弟子,十年后再战。”
皇帝听闻论道没有分出胜负,松了口气,问道:“请国师明言,接下来我军是战是和?”
也律台摆摆手道:“和谈吧,让将士们早点回家。”
大局已定,双方开始紧锣密鼓商讨和谈办法。
关于和谈,出京之前皇上和荣亲王私下里商量过。所以和谈的条件和底线,王爷心里如明镜一般。
说一千道一万,关键只有一条:不割地,只赔款。
派去和谈的使者,官职不能太高,但也不能太低。
王爷思来想去,只有兵部尚书杨彪最合适。
此人官油子一个,口才了得,左右逢源,可谓谈判的一把好手。
王爷和兵部尚书关起门来细细密议,一说大半日,直到夜间,杨彪才一脸疲倦走出门来。
旁边暗处忽然窜来一人,一把拉住杨彪衣袖。
杨彪大惊失色,以为遇上什么刺客,定睛一看,原来乃参知政事王漱石王大人。
杨彪松了一口气,抚胸道:“大人吓我一跳。”
王漱石冷笑道:“两国和谈,何等大事。王爷为何遮遮掩掩,只跟你一人商议,瞒着我等?”
杨彪道:“大人有所不知,出京前皇上有密旨,授意王爷,战事一旦不利,我军可主动提出让步,跟北莽方面和谈。密旨内容,只有王爷知道,故此不便公示。”
王漱石道:“好啊,你们谈了半天,应该有结果了吧?是割地呢,还是赔款呢?”
杨彪赔笑道:“王老大人说笑了,咱们煌煌天朝上国,哪能割地求和啊?”
王漱石闻言,脸色缓和了许多,说道:“到底赔多少?”
杨彪笑道:“大人何不亲自去问王爷?一问便知。”
王漱石伸出右手,张开三根指头,问道:“你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杨彪忙道:“那是王老大人的贵手。”
王漱石恶狠狠道:“你听清楚了,老夫这里明明白白三根手指,你去北莽人那边,不管怎么谈,不能超过这个数。三十万,懂了吗?”
杨彪吓了一跳,刚才他跟王爷商议,拟定岁给钱物,每年赔付北莽白银四十万两,绢四十万匹。
哪知王漱石一开口,就给他减掉一大截。
王漱石握紧拳头,厉声道:“如果你见了北莽人,卑躬屈膝,丧权辱国,答应那边超过这个数,老夫一定揍得你满地找牙,再请旨砍掉你的脑袋!”
杨彪吓出一身冷汗,求饶道:“大人请放手,下官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双方和谈一开始,北莽人果然贪得无厌,提出要天朝割让河北路边境数地。天朝这边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数日后,圣教军、阳凤关守军在河北招兵买马,人数已扩充到五六万,严重威胁定州、镇州等地。
北莽人急于退兵脱身,放弃了割地要求,改为赔款。
几经拉锯,数额从一百万,减到八十万,再减到五十万,两国使者口枪唇剑,激烈争论。
杨彪心中牢记王漱石的警告,为了自家头上的脑袋,坚定立场,半步不退。
最终商定天朝每年赔付银二十万两、绢十万匹。和谈到此完满结束。
谈判之后,北莽中路大军、东路大军开始陆续退兵,天朝军逐渐收复先前失地,两国之间长达二十多天的大战落幕。
此后六七十年,天朝与北莽之间再也没有爆发大的战事。河北路、河北东路、河东路军民得以休养生息。
喜讯传来,京城一片欢腾。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鸣放鞭炮,比过年过节还要热闹。
康王府。张宿来见康王,说道:“殿下,时机成熟了。”
康王道:“先生所讲的时机是?”
张宿道:“大军即将班师回朝,先前与王漱石大人商议的强兵之法,很快就可以上书推行。”
康王道:“皇上一直对改革军制心存顾虑,现在新太学、新科举刚刚实施,再行变法,是否操之过急?”
张宿笑道:“北莽倾全国之精兵南下,吃尽了苦头,相信一二十年内不敢大举兴兵。北方太平,正好整顿军事。今次两国交兵,本朝重文抑武、冗兵冗员的弊端暴露无遗,皇上心中明白,朝廷众多文武官员心中也有数。”
康王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王老大人那边,还有什么建议?”
张宿道:“王老大人认为:强兵之法,关键在于裁军和置将。”
康王清秀的脸庞露出兴奋的神色,问道:“裁军怎么说?置将又怎么说?”
张宿道:“本朝禁军、厢军、乡兵以及临时雇佣的番兵、边军多达百万,良莠不齐,大部分缺乏训练,战力不强。我们趁此机会大力整顿禁军和厢军,禁军不合格的降为厢军,厢军不合格的降为平民,年老体弱者强行退役,精简兵员,减少开支。此其一也。”
康王眼睛一亮,说道:“好办法!”
张宿继续道:“原来禁军厢军轮流驻防边境和各地,兵将分离,兵不知将,将无常兵,一旦打起仗来,难以上下同心,如臂使指。王老大人和枢密院的大人反复商讨,认为改为置将法更佳。”
康王问道:“何为置将?”
张宿道:“所谓置将,即是把各路的驻军分成若干单位,常设若干军,每军设将或副将,负责治军训练,兵将合一,战力势必大大增强,此其二也。”
康王听得津津有味,说道:“王老大人深谋远虑,思虑周全,果真有宰相眼光。先生请继续讲。”
张宿道:“当时时间匆匆,王老大人跟在下大致讲了一些,至于保甲、养马、军器营造等,大人说过,应当一并整顿更好。”
康王心中盘算:如果自己亲自出面周旋,大力促成强兵之法,不单可以博取一个好名声,增加自己在军中的威望,皇上也会另眼相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要知道,康王在军中并无亲信势力,殿下也急于取得军中将领的支持和拥护。
康王打定主意,决心全力支持政事堂实行变法。
辞别康王,张宿返回太一道场,国师此时尚未返京,但先行派遣一人在道场相候。
张宿儒雅文秀,看似饱学书生,那人却方脸大耳,相貌堂堂,好像一名威猛的将军。
张宿拱拱手道:“轸宿你好。”原来来人乃是二十八宿南方七宿的轸宿。
轸宿声如洪钟,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张宿道:“关于裁军一事,康王殿下十分赞同。”
轸宿道:“很好,教主有令,圣教军的使命已经完成,待她回京之后,即时解散圣教军。”
张宿道:“教主英明。圣教军毕竟不属于朝廷管辖的军队,长久设置,必然招致妒忌猜疑。北面战事已定,借裁军之名,主动解散,朝廷一定大加赞赏。”
轸宿道:“你心思玲珑,自然体会教主深意。教主曾说过,张宿的武功,不是二十八宿中最强的,但论才智权谋,堪称第一。”
两人并肩站在廊下,意兴飞扬,天上风起云涌,城中龙虎际会。
轸宿嘿嘿一笑,指着庭院中数株高大苍劲的松柏说道:“你看见没有?咱们圣教,正像一棵参天大树,深深扎根于地下,盘根错节,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谁也无法撼动。”
张宿悠悠道:“起风了,落叶满京城,万象待更新。你我都是局中的棋子,只管好好地欣赏眼前的风景罢。”
大战结束了。
北莽南下中原美梦破灭,全军北撤。
天朝边境太平,朝廷大肆封赏有功将士。
呼延大将军封柱国,改授镇国大将军,张峻守城有功,封五品将军,守镇州,秦虎协助守城,击毙长生军少帅萧赤里,封五品将军,任京师东北大营副指挥使。
狄青鳞升任神卫军副统制。他不到一年时间,从九品副尉晋升六品副统制,升官速度可谓惊人。
云麾将军任京东路节度使,勇略将军任河东路防御使,其余将士及各个官员俱有丰厚赏赐不提。
连丘十一也升作个九品仁勇校尉。
至于林枫晚、亢宿、徐淮南、甘三娘、高意意等人不在军籍,皆谢绝了朝廷的赏赐。
最风光的当属高意意,呼延大将军亲笔手书四个大字“女中英豪”赠送,回到杭州小碧湖之后,高高挂起,很是炫耀了一番,引得几个兄长羡慕不已。
北面边境从此安宁,国师向朝廷建议,即时解散三万圣教军。
朝廷权衡再三,最终下旨批准,但还是保留了三千人马,镇守京东路,号为“佑圣军”,由鬼宿任统制,另派一名副将任副统制。
皇上御驾返回京城之时,沿途无数百姓夹道相迎,欢呼跪拜,万岁万万岁之声不绝于耳,代皇帝出征的荣亲王也算是大大风光了一把。
时间飞逝,转眼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秀姑平平安安产下一女,黯然销魂楼大摆筵席庆祝,宾客云集,众人大吃大喝足足热闹了三日。
秦虎依照之前和妻子商议好的,给女儿取名为:林小荷。
女儿满月后,秦虎以旧伤复发,需好好静养为名,请了个大假,偕同妻子林枫晚,前往阔别已久的大理城,看望多年不见的师父。
从京城到大理,山长水远,但有娇妻陪在身边,一路风光旖旎、惬意无比,其中种种甜蜜之处,不足为外人道也。
千里同行如梦,可谓这十年来秦虎最为舒适放松的一段时光。
他抛开所有的政务军务,忘掉什么暗卫、统制、指挥使等等身份,只做回秦虎自己。
林枫晚一直言笑晏晏,任由他像个孩子一般胡闹放纵,竟然一副百依百顺的贤妻模样。
终于苍山洱海在望,两人大喜,快马加鞭前进,将旅途的劳累通通抛到脑后。
因为林枫晚第一次来大理,所见景物风俗着实新鲜,秦虎便先带妻子到城里闲逛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