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伤神 四,神伤（1）

入夜。停战。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交战双方出奇的平静，所有人都陷入激战后的沉寂，而决策者正在进行关键的决策。

魔教主峰半山上有一突出的山崖，状如犀角，山崖之顶有一石台，光滑如镜,石台之上有三个石墩，作品字型。

石墩上端坐着三个人，皆红袍黑带，表情凝重。

上首那人先开口：“魔神和魔君同时下令停战，我看一切答案就在今晚揭晓了。”

左首那人道：“他们那种层面的对决，我们是无法介入的，其实你我都很清楚，按照白天的战事发展下去,最终的结局将是两教人马尽化齑粉，我等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也不愿意走到那最终一步。”

右首那人道：“大战开始，魔神就说过，他期待多年的日子已经来临，所有俗事于他无任何关联，昨日起，便严令所有人不得进入魔宫大殿，我们数日的禀报，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响。魔神好像在等待一种他早已预知的结局。”

上首那人叹道：“我观魔神入灭在即，所以他摒弃外界所有的红尘杂事，只等待魔君的降临，数十年的恩怨纠葛尽归于这最后一天。如果冥冥中真的存在一根看不见的命运之线，那么魔君也该快到此地了吧。”

左首那人道：“魔神一旦入灭，西天将再无抵抗东天之力。我等将为之奈何？”

上首那人道：“其实魔神的举动已经表明了：他们去决定他们命运的归宿，接下来，由我们自己决定我们自己命运的归宿。”

左首那人道：“殷天机，你一向对未来有神奇的预知,你感觉我等命运的归宿何在？”

上首那人，天机神煞殷玄黄缓缓道：“命数在天，有时候是一张网，有时候是一团雾，凡胎俗眼无法看清，但暗夜里行路，籍流星的刹那光辉，也能大致研判方位地形。”

言毕站起，负手踱步至山崖边沿，另外两人不觉地同时起立，分站其身畔左右两侧。

崖上繁星点点，崖下连绵的营地火光，俯视亦宛如天上繁星。

天空地面连成一张光网，不分彼此界限。

殷玄黄抬手虚悬，遥指南面道：“近日我夜观天象，有奇星起于南方，与金星、水星方位,构成等边大三角之型,此大吉也。预示我等的归依,必定和此方向有极大关系。”

左首那人,万化千变神煞万宗灭断然道：“好，你我即领军下山，与南天魔教司空跋扈会合！”转头问道：“中叔，你意下如何？”

右首那人，伏兽神煞中叔元始叹道：“我乃魔宫护界灵，身躯灵魂早已和魔宫紧紧相连，不论局势如何变化，都誓与魔宫共存亡。昔日东赤鬼，西冥王，北日妖，南夜魔，中有我中叔，五方界灵，何等显赫！如今四灵已逝，唯余一人，一帮老兄弟都等着我跟他们聚聚呢。此处吾留守，你们二人可去！”

殷玄黄仰天大笑，声震四野，久久不绝，随即深深施礼道：“也罢！咱们就此别过！”

不再回头，与万化千变并肩飘然下山。

魔宫主峰的半山，一顶金碧辉煌的大轿沿着山路石阶迤逦而上。

轿体雄伟，鎏金为盖，白玉为身，碧玉为杆，缀满珍珠宝石琉璃玛瑙等珍异，星光下赫赫闪亮。

抬轿者为八名壮硕的黑衣奴，行走在陡峭的九曲十八弯石阶，肩扛重逾千斤的巨轿，脚步犹自轻捷无声，一望便知是武功高强之士。

宁思邪、石精诚二人白衣黑带，在前引领。

沿途不见西天魔教一人，所有守卫已依伏兽神煞的命令退避。

大轿转过一处弯曲的山道，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道气势磅礴的通天阶。

本来主峰沿途的石阶已属峻峭非常，但和此通天阶相比，却犹如小巫见大巫。

此阶以巨大的青石铺就，长达数百级，几乎垂直角度向上，需仰头才能一览全貌。

人立其上，摇摇欲坠，飘飘类仙，旁边即万丈深渊，望之更令人心惊神摇。

此刻月上中天，清辉笼罩，通天阶如同一根白练，遥遥欲冲天飞去。

通天阶两侧，肃立两排西天魔教装束的魔兵，手持英无神徽号的大旗，恭候一行人的到来。

宁石二人抬首仰望，通天阶之尽头，正是阔别十几年的魔宫大殿。想当年正邪双方魔宫一战，多数建筑物焚毁，唯此殿安然无恙。

故地重游，景物依旧，人事已非，不由得感慨万千。

伏兽神煞手牵一头状若麒麟的怪兽，侍立在魔宫大殿门口，巨轿一到，即躬身行礼，朗声道：“在下恭迎魔君大驾！”

两排魔兵亦同时跪下行礼，口中齐声喊道：“恭迎魔君光临！”

君无伤悠然下轿，白衣金冠，神彩四溢，众人连忙俯首，莫敢与之对视。

伏兽神煞感觉魔君的目光正向自己扫来，五脏六腑心中所思瞬间被洞穿无遗一般，顿时汗流浃背，惊惧不已。

只听君无伤淡淡道：“中叔，何苦如此执着？”心中雪亮，魔君已明察自己内心的死志。

“中叔元始但求成仁罢了。”伏兽恭恭敬敬的回答。

君无伤罕见的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猛听得殿内一个声音道：“君无伤，你进来！”语声尖锐，语调冰冷。

西天魔教众人心中大为惊异：这声音、这语气，不似昔日的英魔神。殿内是谁？到底殿内发生了何种莫测的变故？

君无伤忽然失去踪影，而大殿殿门则缓缓地合上。

霎那间，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殿门刚合上，众人心里都浮现一个奇妙的感觉：这君英二人，连同这座威严的建筑，完全失去一切感知。

大殿还在原地，众人面对的却是一片“空洞”、“虚无”的空间，没有任何实质实体。

殿外所有人的眼耳口鼻等感官，仿佛同时被某种力量封闭了。

殿内，是否即将进行一场十五年来江湖最神秘、最具影响的大战呢？

阔达二十丈、深及三十丈的魔宫主殿，始终弥漫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氛。

两人各在一端，遥遥相对，中间只隔了一道珠帘。

英无神端坐在原魔教教主的盘龙宝座上，状若雕塑，面目陷于阴影里。

而君无伤长身玉立大殿中心，仍然一副超然物外的姿态。

英无神：“君无伤，你变了。”

君无伤：“英无神，你又何尝没变？你的身上仿佛有死亡的气息。”

英无神：“真是魔障呵，我阴阳二气终究差了那么一步，无法达至最后境界，天魔已经开始反噬我的身体，时间不多了。我想，不借助你的神功，我无法勘破那最后一着。”

君无伤点头：“我也很想知道，阴阳二气发挥到最大威力究竟如何。”

英无神：“我已用大日如来罡气封闭了这个空间，外界无从干扰，嘿嘿，两个人的生死总好过数万人的陪葬，虽然我的身躯逐渐死亡无法动弹，但真气仍与平时一般运转自如。也罢，我且用六道轮回大法送你我一程！”

“噼啪”，两人间的珠帘为气所破，震得粉碎。

霎那，君无伤感觉处身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漩涡里。

而在这个玄秘的世界，英无神的精神和他紧紧的锁在一起，不分彼此，浑然一体。

魔宫大殿外，良夜静寂，月华如水。

中叔元始、宁思邪、石精诚三人退至殿外开阔的平台。敌友难分的三大神煞默默无语。

那头伏在伏兽身畔的怪兽受气氛所摄，不再呲牙咧嘴，脑袋乖乖缩于前爪之间，口中偶尔呜呜几声低叫。

半响，宁思邪方开口道：“十几年不见，中叔神采依旧，咱们这帮老兄弟死的死，病的病，退的退，恐怕今后再难得相聚。”

中叔元始：“我们各为其主，身不由己，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要灭我西天一教，重夺魔宫，需经过我伏兽神煞这关。”

石精诚轻咳一声：“殷天机、万化千变此时已经率部下山，我思量凌老二念及昔日情谊，不至于赶尽杀绝，他们此刻应已驾船远去。中叔何不随他们而去。”

中叔元始一笑摇头：“恐怕今晚魔宫便是我伏兽葬命之所啊。”

石精诚待言，但一阵强烈的咳嗽使其弯下腰来。

中叔元始：“原来石百胜你受伤不轻，不过殷天机也不好受，你的破体刀气险些击中他的心脉，我看他口头不说，心里对你还是甚为敬佩的。”

石精诚以白巾拭去嘴角的血丝，摆了摆手，意兴阑珊。

宁思邪：“我等三十六神煞，哪个不是响当当的角色？当年一起叱咤江湖，何等快意，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数月之前，咱们东天西天两教还一起联手，共同对付龙门，战果何等辉煌。但现在你我却敌友难辨。其实大家都不想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教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小儿们耻笑。”

中叔元始：“宁七绝所言正是！”

三人不由向殿门紧闭的魔宫主殿望去，里面只可能有一个人出来，而此人，将决定他们三人、十万魔教教徒乃至天下的命运。

天地混沌初开。

春意盎然，桃李缤纷，石桥之上，一名少年执书卷曼声朗读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少年白衣素服，朗眉星目，峻峭异常，边诵读书卷，边极目远眺，口中赞道：“好一派春机，好一派旖旎风光也。”

少年收起书卷，负手随意漫步，见四周花树盛放，仿佛心有所感，独自在林中踯躅徘徊，低回不已。

不多时，只见一名女子婷婷娉娉，顺林间碎石小路缓缓而来。

女子肌肤胜雪，艳光不可逼视，飘飘然若仙子，素手拈花，也是沉醉在桃花盛开的美景当中。

少年不由得垂下双手，步到树后，伸颈悄然窥视。

远处另一个紫红衣衫的少年急促奔来，口中呼喊：“姐姐，姐姐，你等等我！”

女子止步，妙目含笑。

紫红衫少年跑到跟前，气喘嘘嘘道：“这桃林好大，姐姐你走那么快，我担心找不着你了。”

女子掏出一块素白汗巾，满脸怜爱之色，轻轻替紫红衫少年拭去额上的细细汗水。

树后那白衣少年看得痴了。

紫红衫少年游目四巡，突然发现树后的白衣少年，脸色大变，斥道：“君无伤，你鬼鬼祟祟在干嘛？”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施施然走出，朝那女子施礼道：“英红袖姑娘要到哪里游玩，不知小弟可否陪同？”

那女子轻笑道：“漫步由之，何需心有所属呢。”

紫红衫少年狠狠地瞪了白衣少年几眼，扯扯女子衣袖道：“姐姐，我们到那边玩去，不要理他！”

女子眉头微蹙，但拗不过宠爱的弟弟的哀求，朝白衣少年歉意一笑，随那紫红衫少年去了。

白衣少年凝视女子身影，只听那少年仍是气鼓鼓的说道：“我讨厌这个人，讨厌他那不阴不阳的样子，师傅居然还说，他是咱们教里年轻一代最有前途的，哼！我就是不服气，我一定要强过他。”

那女子循循善诱道：“无神，你呀，气量怎么如此狭小？都是教中兄弟，应该互相关爱、互相扶持才是。”

英无神憎恶的眼光多年后依然未改，此刻他双目中透射着冰一样的寒冷，与君无伤对视。

英无神：“你觊觎教主的大位很久了，君无伤，有我英无神一天在，休想得逞！”

君无伤淡淡道：“魔神，听说你在修炼本教无上心法阴阳二气，修为大长，想必以为，教主之位非你莫属了吧？”

英无神：“别人都说你武功天下无敌，是本教二百年来成就最高的人，哈，我偏偏不信，英家的阴阳二气敌不过你九重灵霄！来来来，今天我们当一决高下！”

君无伤负手悠然挺立，山风扑面，衣衫却纹丝不动。

一名浑身伤痕的使者急急来报：“禀告两位魔王，正派武林众人趁教主病逝之际，聚众杀上魔宫总坛，敌人人数众多，兄弟们伤亡不少，司空跋扈命两位迅速领兵增援！”

英无神大笑：“司空跋扈，又是一个想当教主的人！暂且不去管它，咱们先痛痛快快打上一架，了解我们之间的恩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