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李习、秦从龙和朱升三位老先生联袂找到朱国瑞。
在朱国瑞吩咐蓝玉给众人赐座后,李习率先开口。
“国公,自任知府以来,老臣兢兢业业,一刻不敢倦怠。可如今,臣觉得自己精力不济、已不胜此职,想乞骸骨还乡。”
朱国瑞诧异地看了老先生一眼,觉得他话里有话。昨天议事时,他还因为安置流民的事跟李善长等人对喷了近一个时辰,今天怎么就说自己精力不济了呢?
“伯羽先生,可是本公慢待了您?”
李习摇摇头道:“国公对臣之恩天高地厚,臣一刻不敢忘怀!”
“那先生是因为何事?”
“唉!”李习叹了口气,“现在破虏军扩充得太快,已经给各府带来太多压力。同时,从各地涌来的流民过多,已经快要到无地可分的地步。”
朱国瑞皱着眉头问道:“淮西和淮南不是有大片土地吗?实在不成,咱们继续扩充地盘,好让百姓能分到土地。”
一旁的秦从龙拱手说道:“国公,从各府的禀报来看,两淮的土地也已经分得差不多了。而新附之地,由于还在与士绅、地主进行谈判,尚不能进行土地改革。”
朱升捋着胡子道:“今日议事之时,臣听众将提出消灭伪吴,占据江浙等地的建议,颇为担忧。以臣看来,破虏军虽有拿下天下的实力,却缺乏稳固的根基。”
听到此话,朱国瑞有点不以为然。
“允升先生此言差矣。应天治下粮产颇丰,商道通畅,难道不算根基稳固?”
朱升不客气地说道:“占领两淮,国公是以雷霆手段剥夺了当地地主、士绅的土地,方使相关新政可以推行。进入应天,您是靠两淮繁荣的商道,劝士绅弃农经商。
不知您是否注意到,破虏军占领扬州、镇江等地将近两年。可这些地方的土地改革之事却始终停滞不前。”
这倒是个问题,本公还真是有点疏忽。朱国瑞不禁微微蹙眉。
秦从龙接口道:“不仅新附之地没有顺利推行土也改革之事,就连旧土之上也开始出现新一轮的土地买卖风潮。虽然目前买卖的数量不大,却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风向标。”
原来你们三位是来联合劝谏的。朱国瑞明白过来,会心地一笑。
因为自己没有过多的理政才能,他非常喜欢有人前来劝谏。只是他一直有神仙的光环加身,很多臣子不敢轻易反对他的意见。
三位老先生恐怕也是在无奈之下,才以李习辞职为借口,借机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想到这里,朱国瑞起身一礼道:“小子年不过三十,资质普通,还请几位先生多多指教!”
“臣等不敢!”
听他把自称改为小子,三位先生在感动之余,赶紧手忙脚乱地行起大礼。
“先生们,快快请起!”朱国瑞连忙伸手相搀,把几位老爷子劝回座位。
“各位先生不要多虑,我只是在某些事上掌握一些卜算之法,对于治国理政依然只通半窍。还请各位能够明言。”
闻听此言,秦从龙和李习同时看向朱升。
朱升微笑说道:“既然国公愿意听吾等唠叨一下,那臣就先行抛砖引玉。”
“先生请讲!”
“国公虽然已经具有席卷天下的军力,可四海之中的士绅却没有迎接改革的准备。兼并土地对于士绅来讲,已是千年传承的持家之术,无法轻易以工、商之事代替。
如果国公继续按照在淮西之时的风格行事,此事自然可以迎刃而解。可国公想过吗?在两淮之内,破虏军为何没有遭受太多来自地主武装的抵抗,反而是顺利吸纳和消化了当地的士绅、地主?”
“这……”
当兵出身的朱国瑞哪里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李习捻须道:“因为长期的征战,当地土绅已经失去对土地的实际控制。在他们看来,与其想办法夺回自己的土地,不如跟着国公建功立业,好搏个封妻荫子。等家族地位稳固,再想办法购置土地、田产。”
“应天曾是六朝古都,所在居民的思想相对豁达。国公劝士绅弃农经商、建立作坊,他们接受起来也比其他地方的人容易的多。
何况,应天为破虏军的中枢所在。即使有人心存不满,也不敢轻易表露。可其他地方就不同了。”
秦从龙缓缓补充到。
朱国瑞焦急地问道:“那我应该如何处之?”
“以乱治乱!”
朱升斩钉截铁地说出答案。
“如何乱?”
朱国瑞有点紧张。他可不想将自己的治下变成混乱之地。
“乱天下而不乱应天!”
秦从龙看出他的担心,迅速补充一句。
李习点头道:“国公,在江浙士绅及儒士的心目之中,张士诚比您更符合儒家治世的标准。从‘死不怨泰州张’这句话里,就可以反应出江浙之人对于伪吴的看法。”
“范祖干和叶仪已经对新政生出反感,分别以尽孝和养病为名返回婺州。”
朱升提到的事情,朱国瑞倒是知道。
在征辟他们之后,范祖干就曾跟自己论过一次治国之道。
当时,范先生拿着一本《大学》找到朱国瑞,举着书说道:“国公欲寻的治道之事,不出乎此书。”
对于四书五经一窃不通的朱国瑞连忙拱手请教道:“恕在下愚钝,还请先生明示!”
范祖干慷慨激昂地答道:“帝王之道,自修身齐家,至于治国平天下,必上下四旁均齐方正,使万物各得其所,而后可以言‘治’……”
一番非常正统、经典的儒家理论听得朱国瑞颇为不屑。
如果让士绅也得其所,天下的穷人就永远别想翻身。
想了一下,朱国瑞傲然答道:“圣人之道,堪为万世法。愚自起兵以来,号令赏罚如有不平,何以服众?来日武定祸乱,文致太平,再循圣人之道不迟。”
见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范祖干果断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