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杨威送喝得醉醺醺的多尔济回家时,笑呵呵的同陈氏和玉格道:“你们放心,往后至少咱们镶蓝旗驻地这一块儿,不会有人太为难你们。”
陈氏千恩万谢,玉格也连忙谢过。
这样的应酬于她和多尔济都是极劳心费力的事。
杨威又对玉格道:“你今儿又送东西到你们佐领府上了?”
看来今儿这酒是喝到位了,玉格笑着点头道:“是,新做了几样吃食,明儿送给小舅舅尝尝。”
“哈哈哈哈,”杨威哈哈笑着不客气的点头应下,“好,我也有些醉了,就先回了。”
“舅舅慢走。”
玉格和陈氏一起把多尔济扶回房,就被陈氏催着回东厢睡觉。
东厢里,五姐儿和六姐儿已经睡熟了,玉格轻手轻脚的爬上炕,缓缓舒了口气,是得早睡,明儿又要忙了。
次日一早,或者说是凌晨更准确些,天色黑得像化不开的墨,三姐儿缩着脖子搓着手,敲响了东厢的门。
玉格下炕开门,五姐儿和六姐儿闭着眼睛坐起来,一阵冷风灌进被窝,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人倒是清醒了许多,只是也对被窝生出了无尽的眷念。
冬日起早实在是不容易,穿衣服都像是渡劫一般。
等三人穿戴完毕,四姐儿给三人调好了热水洗脸漱口,不大会儿大姐儿端来了油条和热豆浆。
这豆浆油条,玉格几个都是头一回吃,也是头一回知道陈氏还会做这些。
玉格和二姐儿几个坐下吃早饭,陈氏和大姐儿几个清点东西、打点摆摊车。
今儿要卖的东西正经不少,除了炸牛乳、炸香蕉、炸鸡和炸薯条外,陈氏还又另加了豆浆和油条,大清早还是这样便宜方便的早点比较好卖。
只是……三姐儿没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玉格阖下眼轻叹一声,卖这样要现准备的早点,太辛苦了。
见陈氏几个好一会儿还没过来吃饭,玉格抬眼看去,原来是东西多了,摆摊车就很有些放不下,而陈氏和大姐儿正想方设法的塞。
玉格阻止道:“炸牛乳只带一百块就够了,再把香蕉取八根出来,炸鸡取十份出来,土豆取二十份出来。”
他们的东西昨儿就分好了量定好了价,炸香蕉一根一份,一份二十文,炸鸡块一共分了五十份,一份卖十文,土豆分了八十份,一份卖两文,而陈氏做的豆浆和油条,都只卖一文。
玉格说完不大会儿,陈氏和大姐儿几个就把她说的东西清点了出来。
见骤然宽松了许多的摆摊车,陈氏犹豫道:“我看还能装,要不再带些吧?”
玉格嘴里有油条,闻言只摇了摇头。
陈氏踟躇片刻,又道:“那要不把豆浆和油条撤下来,那个便宜。”
五姐儿解释道:“额娘,那大约是玉格留出来送人的。”
六姐儿点头,这事她们都经过一回了,只是,六姐儿皱眉心疼道:“这也送得太多了。”
尤其这香蕉,她们拢共买了三十根,连昨儿带这会儿的,就送出去十二根了,那可是一百二十文,不,是二百四十文!
“不多,”玉格慢慢道来,“八根香蕉,六根送大舅舅、小舅舅、姨母、马家、郭叔、连叔处,两根给阿玛带到衙门去;十份炸鸡,一样各家送一份,留四份给阿玛带去衙门;二十份炸薯条,一家送两份,余下的也给阿玛。”
玉格看着六姐儿笑道:“你想想,那香蕉就那么大,咱们就是切得再小块,又能有多少,哪里算多?”
“唉,”六姐儿托着脸愁眉不展,“也就这个时候,我庆幸咱们家的亲戚不多了。”
六姐儿捧起碗干掉豆浆,顾自心疼而抱怨道:“这人情往来真是太讨厌了。”
三姐儿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道:“小没良心的,那你往后是打算不同咱们姐妹谁往来?”
六姐儿假装板脸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既然都是小没良心了,自然是都不往来啦。”
三姐儿一愣,笑着拍了她一下,屋子里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吃完饭,几人把预先留出来送人的部分炸好装好,开禁的更声便响了起来。
玉格和二姐儿几个摸着灰蒙蒙的天色出门摆摊,往皇城的方向走,大姐儿带着三姐儿和四姐儿四处送礼,往外城的方向走,一行人出了家门就分走两边。
许是昨儿说话得罪了邻里,直到玉格四人走出棺材胡同,也没有卖出去一样吃食,六姐儿有些心慌,“昨儿要是忍一忍就好了。”
玉格笑她,“不容易,咱们五姐儿如今也知道一个忍字了。”
“哼。”六姐儿娇哼一声别开头,却支着耳朵准备听玉格的解释,偏玉格只是笑,却不说话。
六姐儿眼珠子灵活的一阵乱滴溜,只觉得心上有小猫在挠痒痒。
五姐儿带笑看着玉格逗六姐儿玩,忽的目光扫到强掩担忧的二姐,笑着伸手挽到二姐儿胳膊上,小声道:“没事,从前他们也不怎么买咱们的东西,咱们这东西、这价原也不是他们买得起的。”
二姐儿眼底的忧虑还未散尽,六姐儿已经抬着下巴转回头,以一副女王的姿态睥睨的看向玉格和胡同两侧闭门的人家。
玉格又笑了。
打点好胡同口的官兵,几人进入承恩胡同,六姐儿一边左右转着头叫卖,一边极目远眺。
玉格疑惑了一会儿,又了然道:“官学里昨儿就开始上课了,今儿东海不能同咱们一道儿。”
“哦。”六姐儿恹恹的应了一声,五姐儿也有些失落。
还是朋友太少了,都还是小孩呢。
不大会儿,生意渐渐热闹起来,几人也顾不上东海了。
炸牛乳因为卖得人多了,她们要价又高,一块儿也没卖出去,炸鸡太贵,也卖得不好,炸香蕉占了个稀奇,勉强卖出去两根,炸薯条量大便宜,倒引得不少去官学的学生买来尝鲜。
细长的薯条炸成金黄色,装入用油纸粘成的纸口袋里,撒上一把椒盐,再捏住口袋摇一摇,蹦蹦脆脆,又硬又软,又咸又辣,味道丰富极了。
原本没买的官学生从同窗那里尝了一口,眼睛一亮,都倒回来寻她们再单买一袋。
不过胡同里卖得最好的,还是实惠的豆浆油条。
边走边卖着,就走到了东海家,六姐儿的叫卖声刚起,东海家的大门就打开了。
六姐儿眨了眨眼,伸头往里张望,有些期待。
出来的却是东海的额娘,不过东海额娘刚点好豆浆和油条,东海就歪着身子,一手拉着没穿好的靴筒急急跑了出来,“哎,你们今儿卖什么呀?我好像听到了还有别的。”
六姐儿用力把笑抿回去,脆声回道:“还有炸香蕉、炸鸡和炸薯条。”
“炸香蕉?香蕉也能炸?那不是果子么?薯条又是什么?”
六姐儿一一指给他看了,东海转回头看向自己额娘,“额娘,那个……”
东海额娘笑睨着他,东海被她看得脸上渐渐飞起红霞。
东海额娘也没多为难自己儿子,见他被看得面红耳热,也不说不要了,便转头对玉格道:“炸香蕉、炸鸡和炸薯条,一样来一份。”
玉格应是,“一共是四十二文,您给四十文就好。”
东海额娘给了钱,抬了抬下巴示意东海帮忙拿东西,见东海拿了东西还不进屋,远远望着玉格等人的背影,东海额娘摸着下巴悠悠道:“这读书果然是苦差事。”
没头没脑的话,叫东海奇怪的转回头,“什么?”
“嗳,没什么,”东海额娘摆了摆手,提步往屋里走,“我是说你读书的时候,可远没有你去帮人家做买卖的时候来得勤快。”
东海双手拿着东西,用脚带上门,追在后头小声同额娘道:“这话您可别在玉格面前说,他家里为他不能上学这事难过得不行呢。”
另一边,玉格几人赶在官吏们上衙的时辰,在大清门左右的几条胡同都转了一圈,等各衙门的官吏都上值了,便推着车到西四牌楼,花钱租了个摊位,真正摆起摊来。
这里的人流量大,但竞争也是激烈的,尤其她们卖的东西、价位和她们的摊位对应的客人相差悬殊。
就是卖的东西再好再稀奇,也得让买得起的人知道不是,于是五姐儿和六姐儿、玉格只好一个接着一个卖力吆喝,把那些个没看见她们招牌的人吸引过来。
“卖炸香蕉、炸牛乳、炸鸡、炸薯条咯~”
如此这般,生意才慢慢做了起来,但要在一众吆喝声中脱颖而出,也是真费嗓子,一直站定不动,人也累得冷得不行。
中午,几人吃了些摆摊车上卖剩下的豆浆油条,又这么在寒风里站了一下午,直到酉初,才终于把除炸牛乳外的东西卖完,这时离宵禁也只有半个时辰了,几人又急急往家赶。
还好下午有一段没什么人的时候,玉格根据今天的卖货情况,让二姐儿带钱回家,让陈氏先买好准备好明儿要卖的东西,不然今晚陈氏几个不知道又要忙到什么时辰。
没了冬至节的红利,便是这样早出晚归,挨冷受冻赔笑脸,进项还比之前少得多,四人这才真正体会到小商小贩的不易。
不过回到家就是最幸福的时刻了。
吃过饭,洗漱完毕,大姐儿已经将东厢的炕烧得暖暖和和,玉格三个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也没心思说话,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东厢,躺到炕上就昏昏沉沉的要睡着。
不过小孩子精力旺盛,也就两刻钟,六姐儿又猛地坐起来,“还没数钱呢!”
话音一落,五姐儿就醒了。
玉格……也只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