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四姐儿眼神空洞,三姐儿的眼泪霎时落了下来,将四姐儿揽进怀里道:“四姐儿你别这样,你还有我呢,还有玉格呢,你别这样。”
四姐儿咬着唇,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玉格掏出手帕,上前给四姐儿擦了眼泪,笑容平和的温声道:“好了,我们都先别忙着伤心,趁着启科齐不在,四姐,我想问你几件事。”
四姐儿身子微颤的深吸一口气,渐渐止住眼泪,点头道:“你说。”
“嗯,”玉格笑容浅浅,语调不紧不慢,好像外头的阳光一样和煦自然,让人听着也慢慢心气平顺下来。
“头一件,不用考虑孩子,四姐只说,还想和启科齐做夫妻吗?”
四姐儿咬着唇,红着眼眶重重摇头,下一瞬又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她自然是不想和他在一块儿了,可孩子,孩子怎么办。
“四姐别哭,也别想那么多,有我呢,你只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别的事儿都有我呢。”四姐儿的崩溃无措还没来得及发酵,又被玉格缓和有力的话语压了回去。
“第二件,你要留下这个孩子吗?”
四姐儿忙点头,声音嘶哑却坚定,“我要。”
“四姐别哭,”玉格擦掉她的眼泪,“我当然知道四姐要这个孩子,我是说,四姐是要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还是说、只是生下来。”
“不用想别的,只凭你的本心,你的喜好,怎么样让你开心舒服就行。”毕竟有人是恨背叛的人,恨得不愿再见与他有关的孩子的。
纵然玉格尽力减轻四姐儿的精神负担,但四姐儿也知道这个问题和前头那个问题的交错纠葛,这两个问题根本没办法分开来想,除非他死了,否则没有孩子能独独跟着母亲的。
可是,四姐儿瞧着玉格,她笑得那样轻松随意,或许……
四姐儿咬着唇纠结许久,玉格只笑着耐心的等着,四姐儿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镇定的回道:“我想要把孩子留在身边。”
玉格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像四姐儿只是点了一道什么小吃食一样,“好,我知道了,那现在四姐你听我说。”
四姐儿因玉格的轻松也跟着放松下来,三姐儿的眉头却紧紧蹙到一处,只要孩子,不要孩子阿玛,这要怎么做,玉格预备怎么做。
四姐儿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在打什么主意。
三姐儿想到某种可能,心骤然一紧,背上冒出一股寒气,整张脸霎时白了。
“三姐在想什么呢?”玉格笑着唤道,“三姐先坐下吧,我的话有点长,咱们坐下慢慢说,若是我的法子有哪一处不好的,也请你们帮我周全完善。”
四姐儿听她这样说,凝神看了过来,一时都忘了难过。
三姐儿也连忙收拾好心情。
玉格的笑像暖阳一样,认识的人谁不说一句她的性情温良,六姐儿还整日嫌她脾气太好呢,自己真是在胡思乱想什么,三姐儿定下神来。
玉格道:“咱们先说头一条,四姐想要离了启科齐这事儿。”
“昨儿我翻了一整日的《大清律例》,一共有四个法子,头一条他死了……”三姐儿的心猛地一跳,四姐儿的手捏得泛白,玉格笑道:“别紧张,我只是说有这么一种情况。”
三姐儿瞪了她一眼,点点头,她这么故意拖长声音,把她吓得都顾不上忧心四姐儿的事了。
玉格接着道:“还有三个,便是休妻、合离和义绝,休妻和合离都在他,咱们只有义绝这一条路。”
“本朝的义绝与前朝的义绝也有所不同,分为可离可不离者,和不许不离者。可离可不离者咱们就不说了,只说不许不离者。根据《大清律例》‘出妻’一则,如发生夫对妻族、妻对夫族的殴杀罪、奸非罪,及妻对夫的谋害罪,则夫妻双方恩义已绝,法律强制离异,不离者杖八十。”
三姐儿忙点了点头,可算开始说正事了。
玉格却话音一转,道:“可是若是义绝,就有第二个问题,咱们带不走孩子。”
四姐儿紧抿着唇,眼泪漫出眼眶,“我知道是我的想头无理取闹了。”
这是明明律法的不对,可这儿话没法说,玉格只能道:“四姐先听我说完。”
四姐儿擦掉眼泪,点了点头。
玉格接着道:“这事咱们得缓着来,换一个顺序。”
“四姐要孩子在身边,就不能义绝,得先把孩子生下来,婴孩嘛,长得都一样,寻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孩子换掉,或者就借着生产的时候,换一个死婴过来,然后咱们再和他义绝。”
四姐儿嘴唇动了动,玉格道:“四姐的孩子,我先放在别处养着,等义绝的事了了,我再把孩子抱回来,至于身份,就说是我的孩子。”
四姐儿死死的忍住眼泪,声音却沙哑得如同八十老妇,“可是玉格,你还没成亲。”
玉格笑着张开手臂,好像在像谁展示着自己,“你们都说过,我这么好又这样聪明,往后的前程差不了,这样的我不过婚前有个孩子,有什么妨碍?”
四姐儿瞧着玉格眼泪又扑簌簌的落下来,三姐儿也低下头抹眼泪。
“好了好了,”玉格无奈的笑着止住两人的眼泪,“在这些之前还有一件事呢。”
“什么?”三姐儿抬起头来。
玉格看着四姐儿道:“要想把孩子留在身边,要想好好的护着孩子长大,那四姐得先护着自己。”
“什么意思?”
玉格道:“四姐不能在库雅喇家生产,得回到咱们家去。”
“这、”三姐儿蹙眉道:“这库雅喇家这么可能答应?就是额娘也不会同意,还有外人,外人会怎么说四姐儿和咱们家,五姐儿和六姐儿可还没成亲。”
至于告诉陈氏事情原委,不说玉格,就是三姐儿都没想过,世人总是劝和不劝离,觉得被休弃是天崩地裂的可耻的事,又总是对男子格外宽容,只要四姐儿没真的丧了命,启科齐求一求,陈氏就能原谅他,想着他只是一时想差了,再让她们把四姐儿送回去。
“怎么没有法子,这不是现成的法子吗,人家都主动送到身边了。”玉格笑着摊了摊手。
四姐儿心中一动,眸色渐渐幽深起来,轻声道:“又快到月底了吧?”
玉格笑着点点头,“对,快到月底了,红福记又要上新品了。”
三姐儿瞧瞧四姐儿又瞧瞧玉格,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这会儿是说红福记新品的时候吗。
四姐儿从容的笑了起来,“真巧。”
玉格又笑着点点头,“是啊,好巧。”
三姐儿满心困惑又着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好叫我知道该怎么帮忙,什么时候帮忙。”
玉格笑道:“四姐只是打算成全启科齐和周家小姐。”
三姐儿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那两个狼狈为奸,都要害四姐儿性命了,她们倒还要成全她们?
“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
四姐儿默不作声,玉格笑道:“虽然咱们打定主意要和他义绝,可四姐和他毕竟夫妻一场,那位周小姐嘛,和咱们四姐也算是姐妹一场,正好他们又两相倾心,咱们若不成全他们,倒显得咱们没有情义了。”
见玉格的笑意冷淡,三姐儿也明悟过来,“你们是想让启科齐纳了周家小姐?”
玉格笑着点点头,“这是第一步。”
四姐儿沉静的对三姐儿道:“过几日,麻烦三姐送些下月要上的新品过来,再帮我准备一张帖子。”
四姐儿说着,嘴角抿出一丝温婉的笑意,“我想请周小姐过来品鉴。”
三姐儿愣愣的看着她,四姐儿嘴角的笑容一丝不变,三姐儿又转头看向玉格。
玉格笑着点头道:“四姐放心,下月的新品我亲自准备,我逃学的时候,跟着见识了不少东西,都是好东西。”
三人说完话,四姐儿已经平静得完全不需要任何安慰了,甚至她瞧起来比三姐儿还要安宁平和。
四姐儿送两人离开时,正好启科齐回来了,玉格笑着见礼,“姐夫安好。”
三姐儿两腮的肉扯了扯,才扯出一个略微僵硬的笑来,“四妹夫。”
启科齐也忙给两人见礼,“三姐和玉弟今儿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我生生错过了,四姐儿身子重,招待不周,我先代她给两位赔礼了,等孩子生下来,两位可要过来好好热闹热闹。”
三姐儿瞧他说话姿态温和可亲,看着四姐儿的眼神也脉脉含情,只觉得浑身骨头发冷,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他怎么能有那样的打算呢,他可是读圣贤书的!
玉格笑着点点头,也暗自打量着他。
双目有神,唇齿含笑,眉似墨一般浓黑,又似刀裁过一样整齐,一身月白色箭袖长袍,腰间两边分别系着荷包和玉佩小刀,手里一把折扇,脚下是皂色厚底长靴,既有满人的气度,又不失文人的风雅,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好风仪。
只是他这气度这风雅,有多少是四姐儿拿银子帮他撑起来的呢。
玉格笑着道:“四姐是我的亲姐姐,哪用什么招待,又何来什么不周呢,姐夫多虑了,我和三姐今儿过来,不过是和四姐商量商量下月要上新的东西罢了,过几日三姐还要来一趟,送实物给四姐看,姐夫若觉得过意不去非要招待,到时候记得待在家里就是。”
“好。”启科齐先笑着点头答应,又亲近的对玉格道:“你今儿又逃学了?红福记的事虽然要紧,可你的前程更要紧,可不能因小失大。”
玉格笑着点点头。
启科齐示意四姐儿自去歇着,他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口,又苦口婆心劝了几句叫玉格好好用功的话。
玉格统统答应下来,笑着道:“你放心,我虽然读书上差些,可咱们旗人只要用心,并不只有读书一条路,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谋前程,你千万放心。”
“好。”启科齐笑着拍拍玉格的肩,说话间几人也正好走到张满仓停的马车前面,启科齐住脚道:“你们慢走,我就不送了。”
“不必远送。”
马车辘辘向前,玉格突然撩起车帘回头望了一眼,库雅喇家还住着从前的二进院子,只是从四姐儿进门后,他们家大门的漆,就年年都要重刷一遍了。
院门前面,启科齐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玉格笑着点点头,启科齐捏着折扇,含笑回以颔首,面如冠玉,风采卓然。
玉格放下车帘,收回目光,她只看他义绝之后,还能不能如此清风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