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虽然时值一年里天气最热的炎夏,但清晨的阳光红彤彤明艳艳的,灿烂却不炙人,又有晨风送来丝丝清爽,伴着盛夏旺盛的草木香气,很是宜人。
金缕记的所有工人在后勤处和人力处的安排下,有序的在行政部前广场站成一个个方队,但工人实在太多,所以不仅站得密,还有不少工人站到了东西宿舍楼、食堂以及水房的长廊上。
玉格站在行政楼前的高台上往下看,真就是一副‘人山人海’的景象。
迈柱、孙敏和额尔巴拉、崔先生站在她身后左右一字排开,陈孝林几个并后勤部的二十个举子从高台的台阶处依次往下站、往外站,方便把玉格说的话传递出去。
各人各自站好后,玉格略微等了等,而后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并且看向她。
“如今的天气热得快,咱们长话短说。”
“如今的天气热得快,咱们长话短说。”“如今的天气热得快,咱们长话短说。”“如今的……”
玉格的话刚起了个头,陈孝林等人就渐次重复传递下去,叫玉格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卡住。
太尴尬了。
但迈柱几人却微笑着互相看了一眼,很满意这样的气派,宫里上大朝的时候就是这样,这就是气派,就是规矩呢。
玉格深呼一口气,继续讲话,“一共三件事。”
“第一件金缕记是做什么的。”
金缕记是做什么的,这话似乎是废话,因为金缕记的铺面就在京城摆着呢,但、迈柱和孙敏、额尔巴拉皆凝神听了过来。
金缕记若真是只做那些个皮衣手表,可用不着这么严密的保密制度,更要不了这么多的工人,尤其是要不了那么多的铺面,还有究竟是什么买卖让她敢在全天下铺开铺面。
看来这些个疑问今儿可以解惑了。
玉格接着道:“在说这件事之前,我想先请你们问问自个儿,你们到金缕记来是来做什么的。”
迈柱几个收回自个儿太过专注的视线,有些不自在。
他们初初进来的目的是都不大单纯。
下头的举子和工人们倒是很坦然,他们前者是为了前程,后者是为了生活。
玉格接着道:“无论是为了前程还是为了生活得更好,我都尊重你们的追求,但我希望今日过后,你们的目标能再多一个。”
多一个什么,前程和钱财都有了,还有什么渴求的,所有举子和工人都好奇的看向玉格。
玉格一字一句说得极其郑重,“为了让天下百姓穿暖。”
什么?
底下的工人们轰然成一片,金缕记的那些东西普通百姓哪里买得起,这让天下百姓穿暖,可不是把铺面开满全天下就行的,除非你是送,但真要送,就算是金缕记倾尽内务府之力,那也送不起啊。
迈柱几个对视一眼,也觉得自个儿是不是听错了。
额尔巴拉紧皱着眉头,玉大人不是帮他们草原挣银子的吗,怎么这话听着像是要给天下百姓送好处似的。
玉格等他们议论了一会儿,抬手往下压了压,“各位先听我说完。”
在陈孝林等人一声一声的肃静下,场面重新安静下来。
玉格接着道:“这就是我要说的,金缕记是做什么的,金缕记主要是做毛线的。”
玉格说完又等他们消化了一会儿。
今年各处收的羊毛都已经送到了金缕记,往后的也都定了契书,所以毛线之事不用再瞒了,至少在金缕记厂房里头不用瞒,也瞒不住,要全面开工备货,就需要更多的工人参与进来,消息迟早会走漏出去。
其实要不是顾及猩猩毡的市场,羊毛呢的事情也不用瞒。
玉格面色平静的看着下头的人。
下头的人议论了一阵也慢慢安静下来。
他们议论猜想再多,也不如听玉格说。
玉格道:“毛线是用羊毛加了一些别的东西制成的粗线,可以编织成为衣裳长裤、帽子鞋子各类物品,保暖性好,价钱也便宜。”
“比如自个儿做一件新棉衣,少说也要近一两银子,但一两银子足够买到织四五件厚毛衣的毛线,所以,我说金缕记的目标是为了能让天下百姓穿暖,而你们的目标里头也应该有这一个。”
轰的一声,下头又喧嚣起来,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他们能听懂这个价格,听懂若是一两银子能买到四五件厚毛衣的意义,那没准就能多活好几个人!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下面充斥着这样的声音,陈孝林等人压都压不下去,也顾不上压,他们也懵着呢,尤其是一众举子,这、可是民生大事!
玉格道:“是真的,所以你们每一个人做的事都很重要,你们每一个人的工作态度也很重要,你们能在有限的时间、有限的成本里做得更多,咱们的毛线就能卖得更便宜,就能让更多的百姓卖得起毛线,能让更多的百姓穿上一件厚衣裳过冬。”
前排有人发出低低的啜泣声,慢慢的越传越远,越传越大。
士农工商,能舍弃土地到外头务工的都是受过苦挨过难的人,玉格的话说得并不算煽情,但着实勾起了不少人的伤心事。
迈柱和孙敏几个听了玉格的话,又见了工人们这幅情景,也暂时忘了心里的许多计较,而是满满的复杂和动容。
玉格缓了缓,接着道:“所以不要嫌弃后勤部的安保们严厉,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确实是大事儿,不是担心损失了多少东西,而是你们做的事真的很重要。”
“你们很了不起,我希望我们每一个人走出去,都能抬头挺胸的说,我是金缕记的人,那个致力于让天下百姓都能穿暖的金缕记的人。”
“所以你们介意在你们的目标里加上这一条吗?”
“不介意!”五六千人一同高喊的声音几乎能震聋人的耳朵。
但是没有人嫌弃吵闹,玉格脸上露出浅笑,点头道:“好,那我继续说第二件事。”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跟着她笑了起来。
“第二件事是,请研究出毛线的刘二根、孙田田、张有弟、张有力,研究出毛线编织法的田二妞、周红梅、李秀红、黄彩凤、曹月英上台来。”
台下的人开始左望右望,想看看玉格叫的是哪几个,而被叫到的人则是又激动又不敢置信,脚下还一步未动,脸先激动得通红。
是我?!玉大人叫我上台去?!
“快去啊。”身旁认识的人笑着推了一把。
趁着几人上前来的工夫,玉格接着道:“你们做的事很、伟大,不仅是我这么认为,皇上也这么认为,所以皇上赐给了他们九人一人一个荣誉证书以作嘉奖,希望他们能在以后的工作中,继续开动脑筋,积极进取,为金缕记、为天下百姓穿衣之事做出更大的贡献,也希望你们大家能向他们学习,不仅是工作,而是认真的、带着使命感去工作。”
玉格说话的工夫,几人已经走出人群,玉格止了话,笑着抬起手示意大家道:“此处没有礼乐鞭炮,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九人上台领奖。”
轰隆的掌声响成一片,刘二根几个激动得不仅是脸,连呼吸都滚烫了起来。
曹月英几个更是,她们从没想过,她们能有一日能靠自个儿挣来这么大的体面,而不是靠父亲靠夫君靠儿子。
田二妞在被人催着上台的时候,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迈柱几个鼓着掌,看着上前来的刘二根几人又是羡慕又是复杂,就这么几个普通的工人居然能有幸得到皇上的嘉奖,他们都没有得到过。
想着想着觉出不对,等等,皇上赏的东西不是要跪着接吗,鼓掌算是什么回事儿。
但是所有人都在鼓掌,所有人的注意力要么在玉格身上,要么在那九人身上,他……孙敏几个好像也没觉出不对,或许这荣誉证书就是不一样呢,嗯,从前可没听说过什么荣誉证书。
迈柱想着孙敏几个没有说话,自个儿便也只鼓掌不说话,群情正高昂的时候,他才不做这个恶人,但巧了,孙敏和额尔巴拉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稀里糊涂的,几人就这么沉默的看着玉格给几人颁发了荣誉证书,看着几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看着下头的工人们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都叫好声鼓掌声一阵高过一阵。
曹月英是最后一个发言的,看神情倒是比前头八个都镇定得多,不过,她是同手同脚着举着荣誉证书上前两步说话的。
只是下头也没人笑她,笑什么,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若是换了他们,他们能在台上翻跟斗!
曹月英双手牢牢的捏着荣誉证书的一角,像是吸取了前头几个绣娘只有蚊子大小的声音,连近处的陈孝林、陈武泰都没有听清的教训,大声道:“爹娘,女儿给咱们曹家光宗耀祖了!呜哇!”
说完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哭着,台上台下的人却都善意笑着,所有人都能理解,这样的体面、这样的荣誉太大了,原来妇人除了贞节牌坊,也能靠自个儿的本事得到朝廷的嘉奖。
等掌声微歇,几人的情绪稍缓,玉格又说了几句请他们继续努力,并鼓励大家向他们学习的话,才又在掌声中送了他们下去。
只是织工和绣娘们人虽然下去了,但这件事儿的影响却不是到此为止的,台下众人的精神面貌同开会之前相比皆是焕然一新,有一股昂扬的斗志,和打从心底散发的自信坚定。
士农工商?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