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格虽然没有想到会有一批洋商跟着来台州,不过既然已经叶三明已经把钱袋子送到了她手边,她当然也不会多客气。
虽然来的洋商不少,但实则过来的货船只有一艘。
因为不少货船都还要在广州港装货以及进行清理维护,所以所有来台州的洋商的货物全部集中装在了一艘货船之中。
而仅有一船的货物也代表了洋商们对台州港并没有多少信心,不过是大型货船出行必须要有足够重量的东西压船才能保障安全,简称的压舱物而已。
叶三明不嫌弃,人过去了才是最要紧的。
而袁行主几个见到只有一艘货船后,心情也愉悦了许多。
大货船扬帆起航,不过一日半便成功抵达了台州港。
见惯了广州府的热闹繁华,台州港空有规模,却少了人气的冷清,就很有些不入眼了。
货船靠岸后,袁行主几个和一众翻译还有些惊讶,惊讶台州竟在如此短短时间内建好了颇为气派的港口和仓库,但洋商们就全然都是失望。
码头空空旷旷,除了他们的货船之外,仅有十一艘像是停泊已久的货船,码头附近也没有什么商家,甚至连过来载客的马车软骄也没有一个,港口的一些个看守指引的人员也透着股生涩木愣的小家子气,而这码头除他们之外,简直像是空无一人。
还有便是,那位玉大人竟然不曾露面。
十三行的人和洋商们心中各有计较,不过才刚踏进台州的地界,踏进这位传闻中的玉大人的地方,他们都没有表到脸上。
其实,玉格心中也有计较。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以她的身份若是亲自到码头迎他们,岂不是把她求着他们来做生意表到了脸上,那这价可就不好谈了。
对于玉格没有过来迎接,甚至没有安排人到码头等候,十三行的人和洋商们心中诧异,叶三明却一点儿不意外。
他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举人,士农工商这个观念在他心中根深蒂固,虽说因为玉格的影响和之前在金缕记任职,以及出海经商的缘故,他对于农工商皆没有偏见鄙夷,但在他心里,这些也是天然的同‘官’差着阶层的。
若说诧异,他更奇怪十三行的商人和这些夷商们的骄傲从何而来,竟然敢妄想玉大人亲自来迎他们。
不过好在,十三行的人和洋商们都没有表达出来,所以一行人的气氛还是十分和睦。
叶三明作为东道主,靠岸后自然要介绍当地的风情特色,安排众人的住宿饮食,而交流的过程中,他也觉出了众人对此行、对台州港的失望。
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广州港发展了多久,而台州又才发展多久,再加上台州连续两年遭遇旱灾,今年此时也正在旱灾之中,能有如此模样已经是玉大人的手腕卓绝了。
而且,叶三明抬头眯着眼遥遥的望向玉环楼,那是集台州所有富贵热闹于一处的地方,他自信,那一处绝对会叫他们大开眼界。
但在大开眼界之前,也还有无数细碎小事,叫行商、翻译和洋商们心中不满。
台州的日头极大,照得海面地面明晃晃的一片,照得人睁不开眼,晒得人心浮气躁。
“这天,哎哟,这天也太热了!”鲍老爷用肥厚的手掌做扇,可人一动,就更热得慌了,他人胖汗多,很快就流了满头满身的汗,里头的衣裳裤子贴在身上,难受得死人。
鲍老板皱着眉头,一边扇风,一边拉扯着衣裳,嘴里含糊的嘟囔就没断过。
古老爷明知故问,“不知港口有冰没有?咱们还要待上一阵子,这没冰实在受不住。”
冰自然是没有的,叶三明往码头处还在卸货的力夫处看了一眼,这一船货要卸不少时候,租用仓库也是要给银子的,夷商们对此也颇有微词,面色都不大好看。
叶三明笑道:“不如咱们留两个人在这处清点货物,我带着诸位先去酒楼安顿下来?”
袁行主还没有表态,鲍老爷头一个点头催促道:“赶紧的吧,真是热得受不住了。”
袁行主当然也不愿意自个儿受累,点头答应下来。
翻译转述了叶三明的话,一众洋商很快安排好几人留下来看守货物。
其实,要不是一句古话‘来都来了’,他们真想立时就返航回去。
一众人的神情心情都不大好,哪怕就在他们等着卸货的时候,码头的人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马车,他们的面色也没有回转一点儿。
他们这样的身份竟然要和人同乘一辆马车。
袁行主和鲍老爷、古老爷三人坐在一辆马车内,鲍老爷环顾着简陋的连个放茶水点心的隔板都没有的马车,满肚子的不适意。
而袁行主和古老爷闻着他身上的熏香混着汗臭的复杂气味,也是满腹牢骚。
古老爷撩起车窗的帘子往外瞧了一眼,极力从这些个不好里寻出好来。
“至少,这回来的翻译和夷商们,都该对台州失望了。”
鲍老爷扇着手笑道:“这位玉大人也是太心急,他若是等台州一应都做好了再邀夷商过来,也不至于早早的暴露了短处,我方才瞧着好些夷商都对于仓储的费用有怨气呢。”
“一应都做好了?”袁行主的嘴角溢出丝哂笑,“他只怕没那么多银子了。”
不然也不至于丧心病狂的喊出五十万两银子的高价,那叶三明也不至于对着一群夷商露出巴结奉承之态。
鲍老爷塌着腰板把重量全部放到车板和凳子上,稍微缓过劲儿来,舒服的眯眼叹了一声道:“我也不求台州的酒楼能多好了,只求能有盆冰、算了,不求冰了,能洗一洗、呃,台州如今好像正遭着旱,正缺水呢,算了算了,能擦一擦身子,再有几个丫鬟小厮给我扇扇就行了。”
袁行主和古老爷对视一眼,皆因鲍老爷话里的一退再退好笑不已。
不过,这也证明了,玉大人此时邀他们前来简直是愚蠢至极。
袁行主和古老爷定了心,也停了说话,闭目养神。
他们只顾着说话、抱怨、窃喜,和极力压下燥热,也就没有发现,马车虽然挤,却几乎是一路毫无颠簸的行进着。
倒是和叶三明同车的一个精通汉语的青年洋商伍德首先反应过来,他撩起车帘把整个脑袋探出窗外,盯着车轮看了一会儿,没瞧出什么特别来,正要缩回头问叶三明,突然想起叶三明说过的可以修路的‘水泥’,又转头看向地面。
地面在太阳的暴晒之下被镀上了一层晃眼的金色,透过金色能发现整条路的颜色其实是灰白的,而且最主要的是……
伍德转头一寸一寸的看向来路,又转头一寸一寸的看向前路,而后倒吸一口气,这一条路竟然是浑然一体,没有一丝裂缝的!
怪不得,怪不得马车行驶得如此平稳!
伍德缩回头,脑袋在窗框上磕出清脆的一声响,惊醒了叶三明和同车小憩的另一翻译和洋商,三人诧异的看来,叶三明正要关心他头上的磕碰处,伍德已经两眼冒光的双手握住叶三明的手,“哦,上帝啊,跟您来台州真是我最正确的决定!”
刚刚被惊醒的叶三明一脸懵,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记得之前他们……
伍德也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失礼怠慢,正迫不及待的想要释放自己的善意弥补,错目扫见同车一脸见鬼模样的另一洋商,又改了主意。
伍德的嘴角挂起绅士的笑意,撩起车帘,陶醉的朝窗外深嗅了一口,回首对着叶三明微笑颔首道:“我只是觉得台州的空气里都散发着茶叶的香气。”
是、吗?
叶三明心中更懵,他们是沿着海岸线走的,他短促的吸气了几下,只闻到了车里的汗臭味和海水的腥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