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坤痛呼出声。
唐红衣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恶狠狠道:“凭什么只能你打我,我不能打你?你娘拽我头发了……”
想到头皮上的疼痛,她心中怒极,也伸手去扯乔治坤的头发。
乔治坤浑身都有伤,动作不敢太大。也根本挣扎不动,痛得眼睛充血,却又因为嘴被捂住喊不出来。
唐红衣下手没轻没重,等到松开,才发现一缕头发随着自己的手指落下,发根上还带着鲜血,她吓了一跳,急忙将其甩开,整个人往后退。
乔治坤终于得以出声:“娘!”
唐红衣吓得魂飞魄散:“你别喊!否则我要你的命!”
乔治坤压根不怕,他冷冷道:“我一条贱命,你若是愿意搭上自己尊贵的小命跟我同归于尽,我巴不得!”
唐红衣:“……”
她怕死!
她往后退:“你别喊人。”
乔治坤就要喊,外头乔母本来就担忧这个富贵儿媳不会照顾人,一直都支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听到儿子的唤声,急忙奔了过来:“何事?”
唐红衣眼神哀求,乔治坤却无视她眼神,道:“红衣拽我头发,特别狠。”
乔母还以为是儿子想要吃东西,或是去茅房需要人帮忙,万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事。她气冲冲进门,撸袖子抓住唐红衣就狠拽。
“我让你拽,我让你拽……”乔母说着话,手下越来越狠。
唐红衣受不住痛,尖叫连连。
她不停地躲,可根本就躲不开。
乔母打够了,停下手时,已经满地头发。唐红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不停地求饶。
她是真的怕了。
到了此刻,她才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至少,大家公子和他的家人不会这么对她动手,不说她的身份不容人欺辱,人家压根就丢不起这人。
唐红衣真的有了离开的想法。
但父亲生了气,不肯再管她,鲁家不敢管,她好像看不到自己的出路。
唐红安最近一直没有闲着,一次次让唐老爷刮目相看。
加上他身子好转,又有大夫说他身子可以调理,过两天应该能有孩子。唐老爷已经有了让长子接手家业的想法。
他怕小儿子也被养歪,干脆将其送到了外地的书院求学。
唐红康被寄予厚望,自小就是唐父带着身边的,和母亲没多相处,他虽然担忧母亲,却也知道父亲是为了自己好,乖乖上了马车离开。
楚云梨酒铺的生意越来越好,唐老爷没想到便宜儿媳还能给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
更让他惊的还在后面,楚云梨找到了当初的那个金婆子。
金婆子今年已经七十多,头发几乎全白,整个人老态龙钟,走路都需要拄着拐杖。她一开始不知道接自己到城里来的人是谁,因为接触她的人说是想让她教导家中的姑娘。
她在大家夫人身边多年,陪伴了唐老夫人一生,自认见识广博,也对大户人家的那些规矩和礼仪全都了然于心,知道有人愿意花大价钱请她,她欣然答应,还觉得那主家有眼光。
一路上,她都在吹嘘自己曾经见识过的场面,又提了不少帮主子救场的事。
可惜,听的人不太捧场,若不是时不时应上一句,她真要怀疑对面坐着的是个假人。
到了唐府门外,金婆子掀帘子看到气派的大门,她已前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门楣,先是感慨了自己的运气,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遇上这样富贵的人家帮她养老。紧接着就发现了不对,这地方太熟悉了。
她回过头:“你到底接我来做什么?”
楚云梨出现在大门口:“接你来养老的。当初你伺候了祖母一场,父亲和我们心里都记着呢。”
金婆子眯起眼,上下打量她:“你又是谁?”
楚云梨笑吟吟:“我是府上的大少夫人!”
当年的那些事,知道的人已经不多,金婆子算是其中之一,她面色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女子:“红安的媳妇?”
“是。”楚云梨夸赞:“你这记性可真好。刚好,夫君的记性也好,你做的那些事情,他都记着呢,所以才请了你来。”
眼前的女子眉眼含笑,可金婆子看着这样的她,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客气了。我一把年纪,不好在府里倚老卖老,还是回家去……”
说着就要转身,刚走一步,就被面前的婆子拦住。
楚云梨语气不容拒绝:“来都来了,先进门吧!父亲已经等你许久了。”
外书房中,唐老爷看着面前的老妇,面色复杂难言,小时候这老妇还照顾过他,他对她一直都挺尊重。
“我想知道,当年祖母临终之前吩咐你做了什么。”
金婆子就知道,自己会被请来肯定是因为当年的事,听到这话也不意外。垂下眼眸道:“我进来这么久,都没有见到夫人,应该是夫人说了那些事。老爷,这是主子临终之前的嘱咐,奴婢也只是实话传达,并无半点私心。奴婢已经老成这样,活了这么多年,足够了,您要是气不过,可以取了奴婢的性命。”
唐老爷最近已经将当年的事情仔仔细细回想过一遍,问:“母亲明明挺疼红安,为何突然就怀疑起他的身世?”
金婆子一脸冷漠:“不知道。”
这样的态度把唐老爷气得够呛,他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打扰你养老,但事关我长子,必须要问个清楚。你若是不肯说实话,休怪我无情。毕竟,人活在世上,谁都有家人,听说你那个小重孙才五岁……”
金婆子面色大变:“我伺候主子几十年,一直忠心耿耿,你不能这么对我。”
唐老爷沉默:“我是想说,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会将你那个小孙子送到书院去。”
当今世上,士农工商阶级分明。但凡有点家资,孩子也爱读书的人家,都会想方设法让孩子多认几个字。金婆子也一样。
她脸色动了动,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主子是何时改变的想法,主子在后来的那段日子里,性子已经左了,整个人都有些糊涂。”
唐老爷忍不住生出了怒气:“既然你也知道她糊涂了,为何还要如实传达她的意思?”他此刻怀疑起了面前的婆子:“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突然发现,金婆子有些被吓着,面色都变了。
想到方才唐老爷提起小重孙,她面色愈发难看,颓然走到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抹了一把脸,道:“活到我这把年纪,什么事情都看开了。我以为当年的事情能够瞒住所有人,结果……老爷,我只希望你能看在我伺候了主子多年的份上,知道真相后不要迁怒我的家人。”
唐老爷听到这里,一口老血哽在喉间,合着他没猜错,这里面还真的有其他内情?
“你说!”
金婆子沉默,看向窗外的夕阳,半晌才道:“我和主子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却更像是姐妹。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他有提过让我女儿伺候你。”
唐老爷:“……”
他娶了妻子,母亲对儿媳的人选很不满,各种挑剔之余,就热衷于给他塞人。
他那时候下意识就是拒绝,压根就不管塞过来的是谁,隐约好像确实有这婆子的女儿,那时候他拒绝了,母亲还好多天不肯见他。
金婆子看他不语,满脸悲戚:“你肯定不记得了,就算记得,也肯定认为那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你知不知道,我女儿受不住这番羞辱,主动嫁往外地……没多久就……就没了……”
唐老爷皱了皱眉:“你怪我不接受她?”
“不敢。”金婆子嘲讽道:“我一个下人,只有听命的份。哪敢心生怨怼?反正,主子怀疑了大公子的身世,让我出面给夫人说这事,我有了私心,如实禀告了。就是这样。”
她强调:“我是听命行事,并没有自作主张害人。老爷,主子已经故去多年,之前的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若不然,会毁了她名声的。”
唐老爷心中痛极,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事到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不查不问。
但红安……他那时候才几岁,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对待?错的人是他,跟还是孩子的红安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的,他宁愿母亲找人给自己下毒,也不愿意让孩子受这番罪。
楚云梨坐在旁边从头听到尾,突然问:“你还没有说祖母为何会怀疑夫君的身世呢。我听说,祖母在离开之前已经病了许久,你是贴身伺候她的人之一,又最得她信任,不可能不知道她都见了什么人。就算你真不知,也总有个怀疑的人选。”
金婆子垂下眼眸:“事情过去多年,我已经忘了。如果真要说我怀疑的人,应该是主子身边另一个人,我跟她暗地里不对付,她可能是得了别人的好处……譬如孙家。”
楚云梨疑惑:“哪个孙家?”
唐老爷听到孙家,脸色都变了。在儿子的目光中,他狼狈地道:“就是你祖母给我定的那个未婚妻后来嫁的人家。她过得不太好,进门不久就守了寡,她没有再嫁,只守着儿子过日子,又因为她夫君早早去了,本来该属于嫡出长房的生意,被别人给抢了去。”
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你娘不在了,我偶然与她见过面。她提及当年之事,对我颇多怨怼。认为若不是我悔婚,她不会这么惨。”
唐红安好奇问:“是城南那个孙家?”
唐老爷颔首:“她孙子都已两岁,已经久居佛堂,许久不出门见人。听说最近身子还不太好……”
金婆子缓缓起身:“老爷,我可以回去了么?”
唐老爷看着她脸上的皱纹,想着母亲若是在,大概也是这般模样。他有些心软,道:“我让人送你……”
“不行!”楚云梨站起身:“当年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还是先住在府上,等我们见过那位孙夫人后再说。”
金婆子面色微变:“我如今不再是唐府的下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唐老爷出声:“红安媳妇,她说得对。当年之事,咱们可以慢慢细查,她到底伺候了你祖母一场……”
楚云梨有些不耐烦,打断他道:“就是因为你拎不清,所以家里才弄成这样。所以夫君才会受这么多的罪,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想要原谅她的所作所为,但我想说的是,这些年遭受痛苦的人是我夫君,多少次险些濒死又被大夫救回来的人是我夫君,你没资格替他原谅!”
唐老爷还是第一次被儿媳吼,并且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人,江雨娘出身不高,又与人和离过,他本也看不上,若不是儿子执意,压根就不会有这门婚事存在。
他有些恼,质问:“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楚云梨扬眉:“什么态度?我这态度够好了,反正,这人得留下。”
她看向金婆子:“看我们一家人为你争吵,你很得意?”
金婆子急忙低下头:“奴婢不敢!”
楚云梨并没有因为她的低眉顺眼而放过她,再次质问:“那你为何没有出声劝说父亲?”
“我……奴婢人微言轻,劝不动。”金婆子不敢与她对视:“我家里有事,耽搁不得,这样,夫人若有事情要询问,往后再派人去接我就行。”
大概是多年不做下人,金婆子已经不愿再自称奴婢。
“留下!”楚云梨语气不容拒绝:“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金婆子也硬气起来:“我不是府上的客,更不是下人。夫人无权强留我。”
楚云梨似笑非笑:“我若非要留呢?还是你打算去衙门告我?”她伸手握住了唐红安的胳膊:“说起告状,倒让我想起来了另外一事。我夫君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若真的是自身不争气便罢了,偏偏是被人所害。这么大的事,如果告到公堂上,大人应该会接这种案子。而你牵涉其中……你不想住在府里,难道想去蹲大牢?”
金婆子就这把年纪了,自认折腾不起。这人年纪大了之后,就格外爱惜自己身后的名声,因此,她真的怕了。
她梗着脖子,强撑着道:“当年的事情,并不全都是我的错。事关主子,家丑不可外扬,老爷绝不会任由你为所欲为。”
楚云梨冷冷道:“我说过,这件事情由不得他。受苦受罪的是我夫君,只有我夫君才能决定追不追究。”
唐红安适时道:“我从小到大险些熬不过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吩咐:“来人,将人带下去好好伺候。”
然后,他拉着楚云梨的手,直接出门。
唐老爷见状,问:“你们真要去孙家?”
“对!”唐红安一脸严肃:“我就是想要知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们,让他们竟然编出这样荒唐的事来欺骗一个老人家,陷害一个懵懂的孩子。”
说实话,唐老爷也想问。
两人出门,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赶到孙家。
孙家和唐府一样,都是从祖辈上传下来的生意。但唯一不同的是,唐府的生意始终在嫡支手中,而孙家……现如今的孙家主,母亲好像只是个丫鬟。
一人登门,门房挺诧异的,听一人表明了身份,急忙吩咐身边的小童去里面禀告。
孙家主迎了出来。
他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人到中年,但脸上却带着客气的笑。之所以会这么热心,是因为他已经得知唐老爷最近将长子带在身边教导,在外人面前也时常夸赞,明显是有意将生意交到儿子手中。
“什么风把唐公子吹来了?”他伸手一引:“快请进。”
他又看向楚云梨:“早就听说你一人感情挺好,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楚云梨只笑了笑,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院子里。她试探着道:“我们今日来呢,是想见一个人。”
“哦?”孙家主还以为生意上门,听到这话,仔细回想了一下家中,好像没谁和唐家有来往,他有些疑惑:“见谁?”
唐红安也不愿意东拉西扯浪费时间:“见你嫂嫂。”
孙家主愕然:“她已经好几年不出门,你们何时认识的?”
面前这人是孙夫人夫君的庶弟,又越过嫡支接手了家中生意,这样的情形下,两边应该互相看不惯。楚云梨直言:“唐家有一桩陈年旧事,和孙大夫人有关,我们夫妻今日上门,就是想问个清楚。”
听到这里,孙家主后知后觉想起来,便宜大嫂好像确实和唐家有些恩怨,之前他年轻时隐隐听说过。只是后来就再没听说,渐渐淡忘,近些年他一直挺忙,更是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我带你们过去。”
孙夫人算起来比唐老爷要小两岁,但看着却挺显老,眼底青黑,好像没睡好,整个人都挺憔悴,夫妻俩进门后,她目光落在唐红安脸上,半晌问:“你是唐家人?”
她都已经好多年不见唐老爷,却还能一眼认出他的儿子,看来当年真心想嫁。
“我是。”唐红安上下打量她:“本来我不知道你是谁,也没打算和你见面。只是最近我才得知夫人害我的真正缘由,竟然是因为当年祖母临终之前的嘱托。我爹觉得奇怪,因为祖母很疼我,不应该害我……今早上我才听说,祖母会这般对我,纯粹是因为有人在她面前嚼舌根,说我娘水性杨花在外偷人,说我不是唐府血脉。”
孙夫人低垂着眉眼,像尊菩萨似的。
“我想不明白,这些事情,与我又有何关系?”
唐红安上前:“因为金婆子,也就是我祖母身边最信任的人说,当年能在我祖母身边嚼舌根的人不多,另一个婆子应该是被人收买了。收买她的人就是你!”
金婆子没这么说,唐红安这是故意诈她。
孙夫人好笑地道:“只因为当年我和你爹险些定亲,你就来怀疑我?还有,那个婆子在哪里?你把她找来,我要与她当面对质。”
唐红安看着她脸上的怒气,突然道:“我被人害了多年,现在还没养好身子。心里是真憋屈,我一直都在迟疑,要不要去衙门请大人帮忙讨个公道……如果我自己查不出真相,是一定要寻求大人帮忙的。”他偏着头:“我听说夫人的儿子都已成亲,孙子都已满过周岁了。若是夫人被告上公堂蹲了大牢,对孩子怕是不太好……到那时,想要让孙家的生意回到嫡支手里,定然会艰难无比。”
孙夫人狠狠瞪着他。
唐红安并不害怕,坦然与之回望。
楚云梨出声:“我们只是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毕竟这事关系到祖母的名声,若不是被逼急了,我们绝不会毁了她老人家死后的名声。”
孙夫人眯起眼:“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
唐红转身就走:“雨娘,咱们这就去衙门。”
孙夫人有些急:“你爹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那是我家的事,夫人不必操心太多。”楚云梨头也不回:“我们夫妻俩与人为善,想着给你们留一条退路,结果你们却不领情,既然如此,等你们深陷囵圄脱不得身,也别再怪我们。”
孙夫人和自己夫君没什么感情,但与孩子相依为命多年,如今儿子好不容易有了后,她实在不想因为自己拖累了儿孙。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上前,道:“你们站住!”
闻言,唐红安侧头看楚云梨,低声道:“真没想到!”
这也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