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工作日, 又是午休时间,一路上畅通无阻,连红灯都没遇上几个。
严锐之从上了车——应该说从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电梯以后, 就没再说过话。
他的表情很镇定,只是嘴唇微微抿着,眼睛也端正地注视前方,背脊更是挺得笔直,马海毛面料的西装上找不到皱褶。
贺年看了好几眼, 嘀咕着:“要不是你坐在副驾驶,我总觉得我真的在给老板开车。”
严锐之丝毫不动。
“你怎么不理理我。”绿灯亮了,贺年只能把视线移回来,小声说。
“开到机场我就要走了, 严总, 你……”
“贺年。”
严锐之直视前方,忽然真的开了口。
“哎!”
像是终于等到他说话,贺年立刻乖巧地应了。
“虽然我知道,现在路况好,不堵车, 到机场时间还算充裕。”
“嗯嗯, 严总,我会好好开车的。”贺年邀功似的说。
严锐之没理,他音色本来就冰, 不紧不慢地接着说:“所以这是你把速度开到二十码的理由?”
“……”
去往机场的宽阔立交桥上,一辆越野慢吞吞地开着,任由其他路过车辆把它狠狠甩在后面。
贺年咳嗽一声, 踩了一脚油门, 速度立刻提上去了, 他心虚地“嚯”了一声,跟第一次上路似的说道:“严总,你这个车真好开哎!”
你的脑子开瓢的时候应该也挺好开。
严锐之没搭理他,毕竟刚才贺年也是用这种龟速一挪一挪地离开办公室,自己看了才没忍住,头脑一热地就要来送他。
不过贺年向来有越挫越勇的潜质,看着对方的冷脸也不生气,还要哄他:“别生气啦。”
严锐之也没想到自己真会有这么一天,会同意一个比自己小的男孩儿的追求,现在还要不那么理智地跟他走一段路,还要被对方跟小孩子一样哄着。
到底谁比谁小啊。
他终于还是趁着贺年专心开车的时候,扭头看了他一眼。
此刻的他穿着自己之前挑的衣服,显得清爽而富有朝气,唇角还一直微微扬着,睫毛很长,侧脸的线条流畅英俊,仿佛焦虑和烦恼都不会找上他。
严锐之心中一动。
虽然他不知道跟贺年的这段正常关系应该怎么开始,但他向来言出必行,既然说了会努力一试,就真的要付诸行动。
他轻轻提起一口气,看着对方的模样,侧头叫他:“年年。”
“!”
贺年被他叫得身上一软,还好有过硬的开车素质,这才没直接一个急刹车。
严锐之看着他明明一脸狂喜又非要佯装淡定刻意忍住的模样,忽然觉得十分有趣。
逗别人往往还能掩盖掉一点自身的羞怯,严锐之干脆又叫他:“年年。”
“……!”
贺年依旧把车开得四平八稳。
只是半分钟后,严锐之发现他刚把车开下立交桥,就朝路边一打方向盘,停了下来。
他奇怪地看了贺年一眼。
直到把车停稳,原本还一脸淡定的贺年才倏地一下,整张脸到耳根全都红了。
“我看了,还有几分钟就到,刚才郝总给我发了消息说他也刚到,已经顺手替我值机了,让我别急,慢慢去,来得及。”贺年说了一堆废话,手还放到方向盘上。
严锐之也是第一次见他脸红成这样,眼睛还不停地眨。
他记得贺年第一次诱导着自己叫他这个称呼的时候还能厚着脸皮答应,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想到这里,他好奇地又叫了一声:“年年?”
“啊——!”
贺年干脆把安全带解了,不管不顾地蹭上来。
“你让我缓缓。”贺年抱着他,头埋进他怀里,也不管车来车往的路上会不会被人看到,“我就是……太高兴了。”
“你的厚脸皮呢?”既然已经有一个任性的了,严锐之强装镇定,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
“我哪儿有什么厚脸皮,”贺年声音嗡嗡的,“我那是薛定谔的厚脸皮,你一叫就没了。”
“怎么办啊。”贺年仰起头来看他。
他向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此刻嘴唇一张一合,对严锐之说道:“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严锐之嘴硬,只是手还放在他头发上,忍不住又揉了揉,触感很好:“那我现在收回去——”
“哎不不不!别!我错了!”贺年连忙止住他这个想法,“我听到了就是听到了!你这人怎么耍赖啊?”
严锐之偏过头看窗外,不说话。
其实时间太紧,他在公司会脱口而出也是一时冲动,他并没有想象过,自己在同意贺年的追求以后他们之前的相处会变成什么样的。
……但也总归不是幼稚成这样的。
“真的,我能在走之前等到你这句话就很好了。”
贺年像是终于缓过来了一些似的,补充说道。
“你别在半路上停太久了。”严锐之岔开话题说道。
“知道啦。”贺年也明白总归是时间不够,严锐之能过来再陪他这几十分钟,就已经是额外的天降之喜了。
“严总。”
贺年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起来,叫他。
对方循声转过头,刚要应答,发现贺年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他原本的声音像是忽然被抽走了,刚才叫了三遍年年的代价像是终于来了,贺年眼神里的情绪很明显,烧得他有些心慌。
他匆匆扫了一眼对方开合的薄唇,干脆眼疾手快把贺年按回驾驶座上,再拉了安全带来扣上,自己重新坐好,让对方没法再动不动就黏过来。
没能趁机亲上的贺年也没气馁,停下来缓了这两分钟也够了,还是乖乖听话地重新开车上路。
严锐之心脏狂跳,觉得车内太热,掩饰一般地打开车窗,让外面的风灌进来。
“真是的。”在夏日的风声中,严锐之听见贺年小声说了句,“怎么这段路这么短。”
他没回头,依旧吹着风。
只是在心里悄悄应和了一句,自己其实也这么觉得。
-
贺年没刻意降速没停下来缓缓,因此十分钟后就已经不情不愿地开进了机场高速。
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严锐之的手机振动,居然是郝帅打来的。
大约是误会了什么,他都没联系贺年,直接打到严锐之这里。
他接起来,对方开口就是:“你们到了没啊?”
严锐之抬头看着明晃晃的航站楼标识:“嗯。”
“那我就不在门口等他了,我看他那个包很小也不需要办托运,”郝帅的背景音是机械的航班播报,“你让他直接从第36个口进,进来以后直接来安检就行,我在这儿。”
“知道了。”严锐之应道。
他开的是扩音,贺年听了以后点点头,往对方说的地方开。
而同时郝帅的大嗓门大喇喇开始嚷嚷起来:“在公司我不太好说,但我也知道你肯定是关心他工作才在这个时候都要拎着一起的,你对他比一般人都关心我能看出来一点,可是人家还小,别骂人家了,有什么事回来就好了。”
严锐之面无表情地没有戳破:“行。”
“好嘞,那你记得叫他来这儿啊。”
郝帅不疑有他,挂了电话。
贺年继续往36号入口开,严锐之抬头看着标识,已经近在眼前了。
“到了。”他说。
门口人头攒动,郝帅果然不在外面,已经进到了安检处。
贺年点点头,从车上下来,拿了后座的书包,站在他面前:“严总,那我走啦。”
“嗯。”严锐之低声应了一句,自己绕到驾驶座上,关上车门。
贺年就站在他的这一侧车窗处,只看着他。
像是不忍,严锐之看了几秒,还是轻声嘱咐道:“去了有什么不习惯的都可以跟郝帅说,遇到棘手的别自己扛着,可以找他帮忙。”
他顿了顿,眼神闪烁着:“……也可以找我。”
贺年点头:“嗯!”
“到了以后跟我发个消息。”
贺年点头:“好!”
“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想回来,都可以告诉我。”
贺年点头:“我知道了!”
他现在乖得不行,严锐之看着他,第一次在机场生出一些不舍的情绪。
他一直独来独往,机场车站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符号——或者说,是一个逃离的标志。
代表他迈向自己的人生,与从前的痛苦过往一刀两断,不再纠缠。
而这一次,他终于有了留恋。
他终归还是怕自己在对方面前失态,沉静地“嗯”了一下,说道:“进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拧着车钥匙,缓缓启动了车。
他总觉得在这种场合下说太多抒情话不适合自己,他今天的勇气全放在那句“试一试”上了,连后面的不舍都是贺年替他说的。
“噢。”贺年这次没点头了,但也没走,只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的脸出现在后视镜里,严锐之开得很慢,看着对方的距离跟自己一点一点拉大。
而也是此刻,贺年忽然又动了。
他朝自己跑了过来。
严锐之浑身一怔,下意识减速停下,只顾着看对方重新落入自己的视线中。
贺年还背着书包,步伐很大,一点也没有犹豫地追着越野,跟着他。
严锐之刚才还在嘲笑贺年开车只开二十码,他现在忽然觉得,要是航班延误也不算太坏的消息。
对方终于跑了上来,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敲了敲他的车窗。
严锐之原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忽然又重新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按下车窗,看着面前的人:“怎么——”
只是他后面的询问没能说完。
贺年将脸从车窗外探进来,忍无可忍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严锐之眼睛倏地睁大了。
贺年的身子还在车外,而唇舌却已经伸了进来,唇分间隙还带着喘息,低声说:“就亲一下,严总。”
他伸手捧着对方的脸,终于没有推开。
他们在象征离别和相逢的机场,旅人匆匆,这本就是承载了太多情绪的地方,周围人或孤独踽踽,或久别后旁若无人般激动相拥。
因此没有人会指责什么,他们本来也只不过万千沙尘中的一粒,而严锐之被笼罩在对方温暖的气息中,又在气息中交缠沉沦。
与之前贺年装作无心的两次亲吻不同,两人都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严锐之闭上眼,终于把没能说出来的话寄存在唇间,一点一点,让对方感受到。
我也想要回应你。
我也爱你。
我也有一点不舍得。
两分钟后他们才喘着气分开,贺年又轻轻咬了他一下,然后也没等严锐之回复,干脆狠狠心跑开。
他一边跑,一边还背对着他挥手,大声地说:“这次真的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