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锐之的手停留在聊天界面许久, 他靠在家里的落地窗前,漫无目的地想着现在贺年的样子。
听贺年的话现在应该是在酒店,郝帅办事他一向放心, 肯定不会像之前出差那样简陋。
那说不定也跟自己一样, 可能刚吃完晚饭, 正看着哪里发呆。
夏天的白昼总是很长,严锐之把视线移到窗外,被落霞染成橘色的云连绵成片,尽管隔得那么远,看上去也异常轻盈柔软。
也不知道在另一个城市是什么样, 会不会已经落入夜晚, 还是也跟自己一样?
严锐之猝然回神,这才意识到,上次从游乐园出来,自己自暴自弃般的放了一天假以外, 他已经许久没有慢下来,看过一次完整的夕阳了。
似乎从懂事起,自己就一直在往前跑,不回头地一直跑,身后像是有太多东西追赶, 让他根本不敢回头, 更不敢停下来。
但现在, 尽管他还只是想稍微尝试一下,生活好像就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于是他终于不打算思考太多,趁着日色还未落下, 顺从心意一般地再想什么, 垂眸看了一眼对方发来的那一串仿佛有声音的文字。
他没有回复, 而是直接打了个电话。
等待音只有两声,对方就很快接了起来,再然后就是熟悉的又带着惊喜的声音:“严总!”
大概是声音比文字更能感染人,严锐之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嗯。”
“怎么想着打给我啊?”贺年声音暖洋洋的,又很轻,像自己刚才看见的云。
这样的语气让严锐之心弦一颤,他没立刻回答,反而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那边天黑了么?”
“啊?”贺年只是愣了一瞬,然后又如实答道,“还没有呢,现在晚霞特别好看。”
“嗯。”严锐之这才回应刚才的话,“没什么,不想打字。”
“没事儿,我就是这么随便一发,你也知道我话痨,不用经常回复我。”
贺年说完,又生怕什么,立刻补充:“当然!打电话也很好!我都喜欢!”
严锐之其实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去改变,但以他的性格,既然说了要试一试,那就一定会尝试努力。
他轻声问:“那如果我没打电话,也没回复你呢?”
“那就是你一定有事,可能在忙,可能有别的什么。”贺年的语气很笃定,“至于你没回复我。”
严锐之听见对方的声音很轻快:“我给你发消息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说话,可我知道你的性子,所以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反正你可能上一句话不想理我,但我再多发一条过来,你可能就又想跟我说话啦。”
严锐之微微怔住。
他时常不明白为什么贺年总有那么多的热情,好像怎么也浇不灭,怎么也不会对自己失望。
可自己明明不过是一个再普通懦弱不过的人罢了。
“严锐之。”贺年的语气却微微变了,叫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跟之前比少了那么一点调笑,多了一点温柔和认真:“你特别好。”
严锐之骤然有一种想法被洞悉后的慌乱,有些僵硬地说:“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怕你又开始想逃避,干脆时不时就提醒你一下。”贺年在那头笑了笑,才换成了最开始的语气,“不然等我回去,你突然告诉我,你又要跟我退回以前的关系可怎么办呀。”
他最后的声音可怜巴巴的,严锐之眉头一跳:“别撒娇。”
“知道啦。”贺年答应归答应,但语气还是之前那样。
但不得不说,在他刚刚说完那句话以后,严锐之心里原本潜藏的退缩才被重新压了下去。
“我会给你时间的,”贺年终于正经了一回,“所以你能给我点甜头么?”
严锐之没想到这人还会讨价还价,皱着眉:“什么甜头?”
“你看,小贺孤身一人在外地漂泊……”
“我现在就打电话让郝帅过来陪你。”眼见着他又要开始扯,严锐之立马冷冰冰地打断。
“哎哎严总别呀!”贺年连忙打住,“我就是这么一说!”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年咳嗽一声:“你看我们这刚刚分别的……你不然说句好听的可以么?”
“……”严锐之抿着唇,有些警惕。
“比如什么,我好舍不得你,我好想你,我怎么这么喜欢你,我好希望你回来……”贺年开始一本正经地给他举例。
“滚。”
这次严锐之终于没犹豫,挂断了电话。
只是这次的通话难免有些后劲,他看着还悬在天边的夕阳,觉得夏天也有一点不好。
就是太热了。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回来时想起今天还有报告没看完,干脆进书房忙了一会儿。
等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这才想起手机还在客厅,披着睡衣去沙发上找。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挂断了贺年的电话后,对方还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严锐之原本想点成转文字,但最后还是把耳朵附上去,按了收听。
“好啦好啦,不说就不说,我替你说。”
“我也好舍不得你哦。”
对方的声音有些失真,严锐之眨了眨眼,听完了还没放下手机。
这人怎么还学会替自己贷款说这些话了。
偏偏
【讲道理:严总,刚才我出去逛了一圈。】
【讲道理:郝公子过来跟我说了好多明天要注意的事情,所以我明天打算再早一点起来,那我先睡了。】
然而这些只是一小时前的消息,半小时前还有两条。
【严总。】
【说吧说吧,你不说我睡不着。】
严锐之觉得这人真是烦人到了一种境地。
他心说之前你在我家每次不都睡得挺好,也没见你有什么失眠的毛病。
只是想到傍晚时分自己因为羞恼挂断的电话,又想象了一下贺年抱着手机等回复的样子,又忽然觉得有些可怜。
尽管这条以后对方就没再发消息过来了,但严锐之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敲了敲手机键盘。
【Sharpness:晚安。】
运气很好的是,那头的人似乎终于睡着了,没有回复。
严锐之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大概自己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
接下来的一周里都很顺利,只是因为郝帅出差,严锐之的工作量难免就变大了一些,有时候得深夜才能回去,到家洗完澡后就只想倒头休息。
贺年还是跟之前一样,每天会跟他汇报发生了什么,偶尔又要被自己挂几次电话。
严锐之时常在两种情绪里横跳着,有时候觉得贺年烦得要死,电话里一两句话自己接不上就只能挂掉,然后对方又要巴巴地过来道歉,周而复始。
可有时候他又会盯着空了一周的工位发呆,想象对方坐在那里认真投入的样子。
他是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怎么样的,但没想到自己跟他是这样。
新的一周,他照例到安京大学上课。
叫了司机送自己到学校,他带着课件走进教室,刚把书一放,就习惯性地往身后一让……
然后等了一秒后才有些恍惚地反应过来。
前面许多次,都是贺年殷勤地过来给他弄好多媒体,自己只需要往后面一站,等对方都调试好了以后叫他“严老师”,他才继续。
他回过神来,才想起贺年还在外地,而教室里的学生们都习惯了有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会上来帮他,都在自己位置上坐着。
严锐之面色不变,却终于生出一点不习惯来。
他自己把设备调试好,又看向第一排。
那里位置空着。
他压下心里那一点异样,才整理好神情继续上课。
他这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贺年都离开他许多天了。
严锐之下了课回了公司,又是加班到深夜才回家。
贺年一般在晚上十点的时候会给他发消息,说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一一说完以后,又会打字来求他,讨一个晚安。
而等他收拾完毕换好睡衣坐在床上,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却发现上面没有未读的消息。
时间是十一点,也不知道贺年有没有睡觉。
可是既然没有跟自己要晚安,那应该是还在忙。
这个时候有什么可忙的呢?
严锐之不知道自己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看着安安静静的手机,转头找了另一个人。
郝帅声音带着疑惑:“大晚上的,你找我干什么?”
“没什么,”等对方接通了严锐之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就是问问你顺不顺利。”
郝帅更奇怪了:“严总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严锐之声音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挂了。”
“好得很好得很,”郝帅奇怪归奇怪,但还是如实说了,“特别顺利,定能按时返程,小贺也很让人省心,请严总放心!”
严锐之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自己就不应该问他的。
不过郝帅侧面印证了今天确实没发生什么不顺利的事,那贺年怎么突然就不发消息了?
一天而已,严锐之镇定地安慰自己,可能今天他睡得比较早。
他走到浴室洗了个澡,等吹干头发坐上床,看着矮柜上的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后还是拿了起来。
依然没有消息。
严锐之躺下来闭上眼,决定先行入睡。
一分钟后,他拨通了贺年的电话。
一般贺年都接得挺快,这次却直到快转成了忙音才接起来。
“喂?”
他的声音也跟平日里不一样,带着一点……诡异的哑。
不仅哑,还有点心虚的慌张。
“严总?”
大概是太紧张,对方连忙叫了他一声。
然而贺年在某些时候的声音他太熟悉,尽管觉得不应该多想,但严锐之还是吸了一口气。
他咬着牙道:“贺年,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