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是被顾衍叫醒的,早上沉沉一睡,到了日落时分才醒来,饿得辛越头昏眼花,以至于被顾衍叫醒时还恍恍惚惚以为是在二人刚成婚的时候,他们也是如此开心亲密。
但当辛越被顾衍带到了饭桌前,她激灵灵清醒了过来,抿着唇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你出去。”
“你我夫妻一体,哪有妻子撵丈夫出去的道理。”顾衍丝毫不动,倒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辛越。
辛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还是坐得僵直,倔得什么也不动。
顾衍与辛越相处时,向来不喜人多,故而此时房中并没有伺候的下人,顾衍拿起碗,盛了半碗熬得软糯清香的芥菜鸡丝梗米粥放到辛越面前。
“阿越。”
辛越低头看着跟前的斗彩莲花瓷碗,没有吭声。
顾衍眼神黯了下来,她不喜欢自己了,她不再是那个乐颠颠跟在自己身旁,满心满眼都是爱的姑娘了。
鬓边碎发从额上滑落,顾衍下意识地伸手去帮她拂起,被辛越偏头一躲,修长有力的大手僵在半空,半晌微微屈起握拳,垂在身侧。
短暂的沉默后,顾衍抓过她的手,强硬地将小勺子放入她的手中,说道:“你重伤未愈又昏睡这几日,先吃点好克化的。”顿了一顿,又道:“吃完带你出去。”
辛越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眉:“出去?”那岂不是有机会逃跑了?
顾衍轻轻应了一声,并不给辛越说话的机会,将粥放到辛越跟前,挑眉看着她。
被能出去诱惑到的辛越倒也不在意和他同桌共食了,只当他不存在,拿起勺子就开始专心和一桌饭菜战斗起来。
是夜,月上枝头,顾衍果然没食言,亲自拿了一套玄色女装夜行服来,吩咐了红豆严严实实地将她包裹了起来,还套上了护住要害的软甲。
辛越不由紧张起来,这阵仗,是要去偷国库呢?
很快,顾衍便带着辛越趁夜出了府,辛越粗粗一看,四散开护卫的暗卫也有数十之多,果然是顾衍的风格,打小就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刻在了骨子里。
出了府,两人途中换了数次车马,在城中暗巷里周旋辗转,辛越掰指头数着,换了四波车马的时候,才到了地方。
守备府?
辛越看着眼前的灰色高墙,这不是守备府吗?合着兜一圈,又回来了?
顾衍转头看向她,突然一手揽着辛越腰间,纵身跳起,几个飞纵起落又到了他们重遇的那个院落口。
这回辛越不必再像猫儿似的溜进去了,顾衍一手带着她,利落地从侧边矮墙翻了进去,落点正是那间黑屋子。
长亭举着一支火折子,率先进了屋子,辛越二人紧随其后。
上次进来仅仅匆匆瞥了一眼屋子就被逮了,这回辛越才好好打量起这间外面看起来破旧不起眼的废屋子,乍一看和普通废弃的旧屋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越看,辛越就越发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正在歪头边环顾着四周边想着到底哪里不对劲,那边长亭已经走近二人,向顾衍点点头示意,顾衍大手牵着辛越,走到了屋子西面的一面墙前,这时,辛越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点。
是墙!照理说,如此破败的旧屋布满灰尘、窗檐家具具是腐朽老化,墙面也应当布满蛛网或有浅浅陈年的黄色才是,怎么这面墙,竟光洁无比,且上面或深或浅地布满了灰黑色的痕迹。
“看出来了?”顾衍转过身子,嘴边勾起一抹嘲讽,“李从此人性狡诈,贪财残忍,手段下作,大事上他不敢造次,暗渡陈仓的事做了不少,这种人,必定不会只听上头人的吩咐办事,他定会给自己留一条保命的后路。”
所以当时陆于渊也是打着这面墙的主意,陆大算盘啊陆大算盘,这回真是大大失算,没想到大齐国最大的变数出现在了这里。
原本在角落摸摸敲敲的长亭突然站起身,两指并拢置于口中发出了低低的“窸窣窸窣”的声音,屋内横梁上便有个人影倏地降了下来,一起加入了摸摸敲敲的行列中。
“为什么委任李从来这里?”辛越看着他们寻找机关,突然发问。
“钓鱼。”对方的回答简单扼要。
“钓到了我这个小虾米”辛越小声嘀咕。
那厢长亭一阵摸索后很快找到了这面墙的蹊跷,有序地往墙角落处推按挪移,只见小半面墙体都缓缓向一边移动起来,赫然露出墙后面的一个漆黑入口。
见此,顾衍抬手做了个手势,从四周出现了一道道黑影,快速地往里探去。
陆续进了十来个人之后,顾衍侧过身,再一次细细地为辛越检查好周身的防护,便也牵着辛越的一只手进入了黑洞之中。
如此缜密的阵仗,辛越这没了内功的绣花枕头心里默念了几遍“小命重要,小命重要,打不过他,打不过他”,默认了顾衍的行为,随他往里走去。
走了进来才发现,这个密道不算逼仄,约有成人男子高,可供两三人并行,内部地面也干燥平坦,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泥腥味。
两人并肩向前走着,前方一直有数个暗卫手持夜明珠,且有顾衍在旁紧紧牵着,倒也不算难走。走了大约有一两个时辰,辛越倒不觉得累,心里算着这密道冗长曲折,怕是都快出了城了吧,这李从是属土拨鼠的么。
想着想着前方出现了暖黄的亮光,辛越眼前一亮,可算快到了。再往前走一会,便豁然出了密道,她定睛往四周一看,此处竟是别有洞天。
在他们正前方的是一处可纳五十人左右的平地,底部皆由石板铺成,四周墙底下零星堆着许多在河运码头方能看到的布袋,中间还或直或横地放着些许兵器,仔细一看都是以刀剑为主,想来是一个能供几十人中转或防守的地方。
“侯爷。”十步开外,长亭半蹲下身,手里捏着一把沙石,转头向顾衍禀报:“是矿石。”
果然,古羌盛产矿石,以铜矿、铁矿为主,却缺提纯冶炼技术。现两国交好,古羌向大齐俯首称臣,大齐得以年年向古羌以低价购入矿石,军中的兵器七成是由古羌的矿石冶炼铸造而来的。
在李从的府里发现了矿石搬运的痕迹,果然李从这狗贼和古羌人暗中有勾搭,辛越在心里暗暗唾骂了声,又侧头去看顾衍,男人脸上神色定定,看起来并不意外。
既是有搬运痕迹,那么这里必定还有其他出路,长亭站起身又指挥起了众人寻找密道。
而辛越也挣开了顾衍的手,走到一边墙上细细看起来,朦胧的光线下,乍一看这墙也并无特别之处,辛越便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了拂墙面,仅是沾上了些许尘土。
轻轻捻掉尘土,辛越又加大了力道,突然,手指尖似乎触到了某处凸起,辛越不敢妄动,喊来身旁的顾衍。
只见顾衍手执一颗鹌鹑蛋大小的夜明珠,照在辛越发现的凸起一处,隐隐约约是一道弯弧,瞧着不甚清楚。
于是辛越又伸出手往那处按擦过去,没想到按压的那处竟发出了细小的“咯吱”声,顾衍心头一惊,一把捞过辛越就疾步往后退去,然而却已来不及了,随着整个空间的震颤,由那凸起处起,四周墙面都扑簌簌地往下掉灰,墙上开始一个一个地显现出密集的小孔。
不过三四个呼吸,震颤瞬间停止,身边的所有人皆都聚集了过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阵起。”顾衍沉声道。
话音刚落,墙面上的小孔里一支短箭“咻”地破空而出,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箭雨,落在了暗卫撑起的盾牌上,这盾牌辛越曾见过,那时的暗卫还是顾衍的私军,以特殊手段制成这盾牌,重量极轻却可抵挡刀枪箭矢,不燃不破不锈,特别适合奇兵突袭。
四周都是密密的盾牌,辛越被顾衍紧紧抱在胸前,心口怦怦直跳,伸出双手想要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却被顾衍一把抓住手腕。
“别乱动。”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顾衍松了手反去轻轻按着辛越的头,抵靠在自己的下巴处,闭眼回想整个空间的布局,以奇门遁甲之巧指挥人群移动。
她整个脑袋都埋在了他的怀里,耳边是顾衍沉稳冷静的声音,鼻尖是他惯有的淡淡的伽南香,清宁悠远,带着抚平人心的力量,让她整颗紧张慌乱的心重新安定了下来。
像鹌鹑似的埋了许久,直到耳旁不再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顾衍才松开辛越,一手抬起她的头,上下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受伤,这才抬眼看向四周。
“是我的错。”辛越低低道,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歉疚。
“无妨。”顾衍拍拍辛越的后背,冷硬的面庞扬起一丝笑意,“这周边墙体有数百个浮雕机关,触碰了任何一个都会触发箭阵,他们在这找密道也迟早会触碰到。再说了,不是你我也发现不了这地的奇诡之处。”
辛越撇了撇嘴,心道你就继续哄我玩罢,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点数的。
箭阵已被触发,外界的人定会有所察觉,他们今晚的行动已暴露了,辛越不由觑了一眼顾衍,眼前人却镇定如初,平静地环视四周,仿佛一切都在股掌之中。
他闭眼思索了一会,再睁眼就是干脆果断地一通安排,暗卫在他的嘱咐下往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离墙一尺处取墙砖,墙砖刚一取出,四周墙体随之旋转起来,这墙体竟然是由九块巨大的石板堆砌建成的,此时一转,墙后竟又有几扇暗门若隐若现,众人身处其中,都有天旋地转的感觉。
“正东。”旋转中,顾衍迅速地找到了方向,众人也快而有序地往正东方的暗门掠去。
到了靠近暗门的位置,旋转中的石墙就在眼前,方才离得远,加上环境昏暗,看这墙倒是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今一靠近,快速旋转的石墙带动得墙上的浮雕好似要活了一般,构成一幅斗转星移之象,辛越不过是定睛看了一会,一阵眩晕感边急急袭来。
“别看。”顾衍一手蒙上辛越的眼睛,“不过雕虫小技,如今你内力全失,看不透这墙,便不看了。”
“嗯。”辛越轻轻应了一声,眩晕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只听耳边“咔嚓”一声,接着迎面便扑来了一股热气,热气中还带着些许硫磺的味道。
顾衍将覆在她眼上的手放下,辛越一眼就看到了热气的来源,原来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处台阶上,数十个台阶直直往下,底下竟然是一眼约五六尺长的温泉,正氤氲地冒着热气。
长亭率众人四散开来,将火折子夜明珠嵌在四周。辛越抬眼往四周看去,围绕着温泉,四周整整齐齐地码着数百个箱子,长亭打开其中一个一看,黑漆漆的俨然是开采的矿石。
看似不起眼的旧屋,用上了奇门遁甲设计的机关,诡异的石室,都是为了掩盖眼前这数百个装满矿石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