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才又转眼看向帐子外头守着的小丫鬟,略想了想问道:“夫人今日如何?”
红豆自侯爷出来后便垂着头,一眼都不敢看,此时听到问话,连忙回道:“禀侯爷,夫人今日精神不佳,未未用茶水,未,未用过膳食,一日都开着马车上的半扇窗格,恐怕晚间会发热。还,还有,夫人小日子到了。”
听着这丫鬟断断续续的话,顾衍心下虽不喜她胆怯之态,然听她能将辛越的情况细细报来,想来也是个上了心的,便按捺下了心中不满,淡淡应了一声,吩咐道:“丘云子到了便让他进来。”
便撩开厚厚毡帘又进了帐子。
抬眼一看,辛越已经半坐了起身,顾衍皱了皱眉从床榻上拿过两个软枕塞到了她腰间。
辛越的脑袋昏昏沉沉,胸闷气短,小腹刺痛,帐子外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进来,她提不起劲去应对这个男人,只软软靠在枕上,呆呆看着身上盖着的暖白绒被兀自出神。
顾衍看了,叹了一口气,坐在她身边,大手放在她的背后,一下下给她顺着气。
宁神静气的伽南香混着男人身上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将她重重裹住,她整个人陷在男人的阴影里,被环绕着,被无声呵护着。
人吧,伤心时你莫招惹我,我也能自己消化平复。
你若招惹我,作出关心体贴的样子,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委屈、痛怒、悲伤都会以成千上万倍的滚滚之势将你淹没。
辛越发红的眼角落入顾衍的眼中,倔强的嘴唇抿成直直的一条线一言不发。
他心下复杂,一半是气恼她竟敢连命都不要也要保着旁的男人,一半是切骨掏心般的心疼。
“辛越,你在我身旁,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男人的声音低缓沉静,一字一句,撬开辛越的心防。
她极力忍住酸涩的鼻尖,呜咽着开口:“我没想过跟他走。”
“我知道,府门口,你说他是客,我就知道了,”顾衍沉默了一会,仿若需要莫大的勇气剖白心迹,“可是我怕。”
怕什么呢?明知道一切皆在掌控中,却还是怕她真的想要离开自己,怕她对别人的在意甚于自己,怕她宁可用自己珍之重之的生命来要挟他。
他这一生,纵横天下,威名四海,却怕她的真心背离。
辛越的心头重重一跳,顾衍也会怕
就在此时,帐子的毡帘从外边被打开,猛地灌进一股夹着冰碴子的冷风,极快地又被重重合起。
十七和长亭一人一边提着丘云子的胳膊,丘云子老态纵横的面上哼哧哼哧穿着粗气,糟乱粗糙的白发上还落着几片渐渐融化的雪花,他背着药箱,站好了身子,胡乱抹了一把额发,气喘吁吁地给顾衍行礼请安。
“去收拾收拾,过来给夫人切脉,你们两个也是,莫要沾湿这帐子的地毯。”顾衍摆摆手,扫过一眼他三人头上衣裳上落着的雪花冰碴,蹙了眉头。
听到前半句,长亭和丘云子心中又惊又喜,正待执礼谢恩,又听得了后半句,两颗“芳心”猝然迸裂。
直到十七拿腰间剑柄捅了捅他二人的手臂,疑惑地催促:“走啊你俩。”
他二人这才拾起碎裂一地的“芳心”渣子,垂头丧气地同十七踱入了旁边的小帐篷。
不过半柱□□夫,丘云子就收拾齐整了背着药箱走了进来,打量了一眼榻上的二人,瞥见辛越的脸色时,神色一凛,三两步上前,按住了辛越落在榻旁的手腕,闭目细细感受起来。
辛越浑身绵软无力,依着丘云子的话换手,张口,不过稍动弹了两下,额上便冷汗涔涔,小腹越发像有根长针刺入。
“如何?”顾衍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不忍,转头问丘云子。
丘云子走到一旁的矮几上提笔唰唰写了半页,交给身后的长亭:“去我帐子里,叫我那小药童将药拿了去煎,半个时辰后端过来给夫人喝下。”
这才起身到顾衍身前禀道:“夫人旧伤无碍,新添了些小病症凑在一块,来势汹汹,加之夫人体弱,才会这般难受,须得好好将养两日,按时喝了药便可。”
顾衍松了一口气,面上不显,却同十七吩咐道:“休整三日,去安排防卫。”
红豆侍立一旁,对丘云子问道:“丘神医,奴婢方才使人熬了姜枣茶,可能给夫人喝?”
丘云子点头:“驱寒暖宫,倒是能缓和夫人此刻腹痛。”
红豆听了,欢天喜地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长亭急着去找小药童抓药熬药,十七急着调布防卫,丘云子急着回帐子补眠,三人也随之离去。
帐篷里又只余了他二人。
顾衍回过头,正想开口,就见着辛越额上又起了一层冷汗,连带着整个上身都微微发抖,立时伸出了手将人搂在怀里,哄着她:“阿越,阿越没事,喝了药便好了。”
一阵刺痛袭来,辛越又疼又麻,一会如坠冰窟,一会如火炙烤,难受得在他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呜呜哭道:“我讨厌你!”
声音细碎,如受伤呜咽的小兽。
“好,讨厌我,有我喜爱你便够了。”顾衍心软得一塌糊涂,顺着她的话应着,又着重说了一句,“别赶我走,别离开我。”
“好”
顾衍浑身一僵,破天荒地愣住了:“你再说一遍。”
“不说”她使起了性子,将头埋在他颈间。
“好,不说,不说。”顾衍的手轻颤,她说好,她不走了。
下一刻,又听得耳边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只是不走,没有喜欢你,没有原谅你。”
顾衍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好。”
什么都好,只要你不走,就是最好的。
第二日早上再醒来的时候,看着帐顶的一片暖白,辛越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觉得这一觉睡得真好,迷迷糊糊的,原本刺痛酸胀的小腹也涌入了阵阵暖流,今日一醒,全身都舒坦了不少。
怕她再受凉,帐子里四下都放了炭炉,点着上好的银丝碳,开了一角透风帘,一丝烟灰异味也无,暖融得如春日一般。
梳洗过后,换了一身柔软的里衣,她伸了个懒腰,接过红豆递来的一杯温热的蜜水,辛越口干得很,低头慢慢啜饮了,向红豆问道:“昨日,顾衍是不是来过了?”
“是,夫人,今日天将将亮侯爷便去了主帐,想着一会就该过来了。”红豆小心翼翼地看着辛越的反应。
“嗯。”还真不是梦,辛越以手扶额,昨夜的话犹在耳畔,她是吃错了什么药啊
陆于渊真是没说错,自己就是人憨头铁,专捡回头草。
顾衍小心撩起帐篷帘子,就见到心上人扶着额头,一幅头疼懊恼的样子,他挑眉入内:“怎么?头还疼?”
辛越闻言抬头,男人身披玄色大氅,逆着光站着,身后有大片阴影,从毡帘漏进来的雪花在他的身后腾飞起舞。
她收回目光:“对,头疼。”
顾衍马上解了系带,将大氅随意一抛,上前两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有些烫,早膳可用了?”
“没有。”
见她眉头紧皱,一幅想避不敢避的样子,顾衍轻哼一声,收回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淡淡吩咐:“把早膳拿过来。”
红豆脆声道:“是,侯爷。”
顾衍坐下来,深深看着辛越的眼睛:“可还记得自己说的话?”
“忘了。”她撇过头。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顾衍往前压了压,鼻尖触到她的鼻尖。
辛越眨了眨眼,有些不习惯,纤长浓密的睫毛上下轻轻扇动,挠得顾衍的心底都痒痒的。顾及到辛越鼻尖还有些微热的气息,他紧了紧拳,到底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罢了,指望你说句软话。”顾衍坐直身子,轻轻叹气,有些遗憾。
?辛越皱了眉,奇怪不奇怪,倒像是他受了委屈一般。
她清了清还有些嘶哑的嗓子,起了个话头:“诚然我昨夜病得糊涂了。”
在男人遽然变色的眼神中,又赶紧补充道:“说出口的话也不会反悔的,你放心罢。”
顾衍这才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拿红豆端来的粥。
鸡丝粥绵软香滑,可惜,她尝不到,闻不出,伸手欲接顾衍手里的冰裂纹白瓷碗,却被他偏了手躲过。
辛越疑惑地看他。
却见顾衍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口,轻轻吹了吹,送到她的嘴边。
她想说没必要,太吓人了,刚发出声,喉咙一痒就猛地低头咳了起来。
“怎么了?不习惯?”顾衍放下碗,给她顺气。
辛越说不出话,咳得涨红着一张脸重重点头。
待她缓过了气,他又拿起碗,淡淡道:“你从前倒挺习惯的,想来是生疏了,多来几次也就好了。”
辛越差点一口气闭过去。
在他微凉的茶棕色眸子中还是缴了械,乖乖张口,一口一口将粥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