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顾衍本还想拉着辛越往留山园里走一走,却不留神被她一溜,只留下一句要给娘亲传信便一路小跑回了栖子堂。
被抛弃的顾侯爷只好摇摇头,背着手快步往书房去,暗想小狐狸的温情果然是另有目的的,下回定不能被她给忽悠了。
辛越近来迷上与娘亲鸿雁传书,这鸿雁自然就是来回奔波的长亭。
二人每日要传上三四个来回,或是相互诉些生活小事,如爹爹早起把墨色中衣穿在棕色中衣外头;或是写一二句谜语;或是辛越包了一块留山园捡的特别方的石子送给了娘亲,没想到娘亲今天给她回了一块玳瑁楼的“长相思”。
自昨晚之后,她已经知道“长相思”的意思了,捧着一块糕点,边啃边笑得前仰后合。
正在想给娘亲回些什么,芋丝就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辛越的小脸一下就垮了下去,在芋丝水汪汪的期盼眼神下一鼓作气喝完了之后,红豆就气喘吁吁地撩开帘子,手中捧着一个描金莲花纹样的漆盒,瞧着还不轻的样子。
她麻利地打开漆盒,搁在桌上,说道:“夫人,匣子来了。”
说着从里头拿出了厚厚一摞信件帖子,一张一张地翻:“有兵部尚书家的,广平侯家的二小姐,还有杨阁老家的,咦,怎么刘太尉家的还敢给您下帖子?还有老宅来的帖子。”
一瞬间辛越仿佛回到了她刚与顾衍成亲时的样子,不过彼时顾衍说不想去便推了。
如今,她应该更能恃宠而骄了吧,她挺直了背,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义正言辞地以养身体为名让红豆全推了。
没想到红豆翻着翻着自顾自道:“夫人,这些个帖子您一个也不必去。”
啊?!辛越梗住了,我的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
红豆见主子也没反对,反而怔怔愣愣的,心想夫人定也是不想去的,又想了想,还是安慰安慰夫人吧:“夫人不必担心,今儿一大早皇后就使人来传话请您去坤宁宫用早膳呢,您还没起,侯爷就给回了,皇后那儿都拒了,要接了这些人的帖子,他们多里外不是人啊!”
“你说得还挺有道理。”
辛越默默转回身,她怎么不知道,无形中又把皇后给得罪了一遍。
……
此时的坤宁宫,皇后郑氏持着一把鎏金仿竹节柄的水壶微微弯着腰给殿前的花儿草儿浇水,边上的大宫女细枝低声给她报着信,道顾侯与夫人早前已出宫去了。
皇后将水壶交给一旁的宫女,简单应了一声,缓缓在廊下走着。
细枝抬眼偷看了一眼主子,忍不住说道:“娘娘,您也太好性了些,要说顾夫人,入宫来不曾向您请安,出宫了也没踏进过坤宁宫一步,您还要使人去定国侯府里送补药。”
皇后停下了脚步,并未开口,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细枝,好半天才道:“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但此话说过一遍,便不要有第二回了。你下去吧,这三日便不用来服侍了。”
说罢不理细枝的求饶,径直入了屋内。
边走边吩咐人将师青姑娘请来,末了勾起红唇,补了一句:“就说本宫有感茶道的玄妙高超,心中有不解之处,请师姑娘过来指点一二。”
……
接近年关了,顾衍这几日总是很忙,每日不是宫里便是京郊地奔波,但每日到晚膳前必赶回府同她一起用饭。
这日傍晚,斜阳西坠,寒气随着天幕一点点侵袭笼罩整片大地。
辛越刚从辛府回来,远远地就看见老倪等在府门口望眼欲穿,见了她的轿子就骨碌碌地上前来,殷勤无比地来打帘子侍候她下车。
“怎么了这是?”辛越看着老倪,大冬日的,急得额上都泛起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夫人!”老倪在前方引路,不住示意辛越快些走,“您可算是回来救火了!”
“怎么了?”辛越边走边问,有些疑惑,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
老倪咂咂两声:“侯爷这回是要开杀戒了,军饷上出了点岔子,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涉了不少人。要我说,那些个蛀虫杀了倒也杀了,但里头还有太后的亲侄儿呢,还有几个伯府侯府的小子呢,我劝侯爷缓着点缓着点,侯爷就差没把我也送上黄泉路了。”
“嗯?那不能够,放心吧有我呢。”辛越宽慰了一番老倪,心想做这定国侯府的管家真是不容易啊。
老倪抹了一把汗,还有件事,是侯爷大发雷霆的导火索,可是他不敢说啊,让夫人自个去发现吧,说了真就脑袋难保了,转过秋水长廊,红豆已提着六角食盒等在栖子堂门口了。
老倪接过食盒,示意辛越带进去,辛越目瞪口呆:“这,你们连大门都不敢进了?”
“侯爷说了,擅入者死,求情者死,有二话者死。”红豆惴惴,摸着胸口还心有余悸。
“……”辛越拎着食盒,跃跃欲试地准备擅入,求情,再说一说二话。
简直是在自家的大老虎头上拔虎须,想想脚步就越发轻快了。
书房门口果然只有两个驻守的侍卫,此刻也面容沉肃,见是辛越,都松了一口气让到两旁。
……连房门都不敢给她开了。
她伸出一只手推开房门,入眼的便是一地明黄的奏章,连她惯躺的矮榻上都落了几本,辛越粗粗一看,嗯,上面基本都有朱红色的“杀”字,笔锋森冷寒冽,力透纸背,倒比这个字本身更有杀气些。
辛越进门时顾衍便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站在桌前继续写起了大字。
男人自小混迹行伍,至今也保持着每日练武的习惯,身躯高大挺拔,肌肉结实遒劲,平日里穿着衣裳也总有股迫人的气场。
辛越小心地跳过一地的奏章,走到他身旁:“这个写得好。”
她指着宣纸上的一个大大的“静”字说道。
“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顾衍稍停顿了一下,“他们去找你回来了?”
辛越将食盒放下,取出里面的一碗鸡丝鱼糜汤面,替他将辣子加进去拌了拌:“没有啊。”
又将面碗直直放到他的笔锋前,生生逼停了他的笔势,这时顾衍才抬头看她,一张睁着清凌凌大眼睛的脑袋歪歪地看着自己,将脸凑得很近,充满了他的视线,似乎要让他再看不到别的事物。
半晌低低叹了口气,认命地将面端到软榻上的矮几上,在辛越的注视下三两下就吃完了。
辛越脱了鞋上榻跪坐在他身后,将双手插入他浓密的发间,时轻时重地按起来。
没等她大展身手,人就被顾衍拉到了身前怀里,顾衍从后将头埋在辛越的肩窝里,深深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让他平静安心。
估摸着顾衍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辛越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主要是她觉得再不脱身一会就要变味了。
“你看地下会不会乱了些?要不要让人来收去厨房烧了?”辛越盘腿坐在他身旁,挑着眉问道。
想起了之前自己的调笑,顾衍心下明白辛越的意思,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近来厨房伙食不错,不用烧奏折来增味了。”
被看得心里有些虚,但面上还是不能输,辛越清了清嗓子给自己鼓劲,又左右看了看,就是不敢对着他的眼神,弱弱说道:“我都有些瘦了……还是要烧的……”
空气一滞,辛越就被大力一带,又被男人压到了身下,顾衍俯在她身上嗅着她的发丝,虽然看不到顾衍的正脸,但她似乎听到了男人忍着的闷笑声。
第二日,顾衍上朝议事去了,辛越正在内室和几个江南来的绣娘讨论着绣样,就见老倪端了一盘葡萄打帘子进来了。
辛越放下手中的绣样,同他走到了外间正屋,笑眯眯道:“今日心情不错么?”
老倪将盘子放到饭桌上,那叫一个精神抖擞,完全不复昨天的丧气恹恹:“还是夫人有办法,侯爷今儿一早就上朝去了,去之前,可算是松了口,让捡了几本奏折起来压着不发呢。”
“才几本啊?到底是什么事,我昨日看地上一本一本的奏折全是要杀的?”辛越坐下,不由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能多捞几条小命呢。
想起昨夜里极致缱绻又克制的吻,辛越的胸膛便一阵急跳。
老倪忙不迭地净手,装着没看见夫人脸上那可疑的红晕,给她剥了颗葡萄放入一旁的青瓷冰纹小碗里,用白玉细柄的果叉叉了,递给辛越,才说道:“那些人本是罪有应得,那一本奏章上要杀的也非一个人,有满门抄斩的,有诛九族的。”
说着停了停,将这事的起因,贪墨军饷一事简单告知了辛越。
那些复杂的关系直把辛越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她却是知道,顾衍就是靠军功起家的,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最恨的便是那些贪墨军饷,贻误军机的人。
不过还是为这个案子牵连得如此广吓了一跳,几乎整个大齐的圈层都涉及到了,如老倪所说,若是全杀了,说不定大齐的根本也要动上一动。
“其实没有我,顾衍也不会立时将那些人杀完的吧?”辛越若有所思,一口吞了葡萄。
老倪深深看了辛越一眼,真心道:“夫人说得是,侯爷这几年杀伐果决惯了,若是一家两家,处置了便处置了,然此次牵连实在太广,一下子全拔起的话势必给我们如今的布置也造成麻烦,年关将近,过了年各国来齐,实是不能有乱。”
“嗯”果然很复杂,她还是适合混吃混喝,略蹙着眉放下了果叉,“这个理他肯定想得比你我都透彻,那为何昨儿还那般动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