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
“嗯,我听着。”他忍着想把小先生揉入怀里的冲动。
她低头想了一会,准备了一下午的说辞此刻都给丢到九霄云外了,便磕磕巴巴道:“自来,自来痴情缠人的小媳妇,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顾衍闷笑,“你是说,我是个痴情缠人的小相公?夫人预备给我什么不好的下场?”
“不是,不是,”辛越连连摆手,“我是体察你辛苦,你每日这般来来回回奔波,回来躺不到一两个时辰,再好的身子也得累垮了。”
“再说,如此,你不觉得……太黏人了吗?”辛越撅着嘴,义正言辞,她觉得自己甚是在理,看眼前的男人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唔……”顾衍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听罢将她的书册往小几上一放,搂着她躺了下来。
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异常乖巧听话,“都听你的。”
这么听话?还以为要费些唇舌的辛越的心里瞬时拉满了成就感,心满意足地睡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起来看到空荡荡的床边,想到自己的壮举,辛越神清气爽,难得不赖床,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发出舒畅的低呼。
芋丝红豆掀了帘子进来,捧了衣衫铜盆,见了主子这般开心的模样,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问道:“夫人今日怎的这么开心?”
“那是!”辛越得意地眨眨眼,不欲多说,这等一句话说服顾侯爷的成就感无法为外人道也。
说罢摇头晃脑地往屏风外走去,蓦地脚步一顿,看到紫檀八角膳桌前,一个穿了石青色对襟窄袖长衫的男人正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封信看着,难得不穿深色衣裳,倒显得俊美无俦,脉脉温情。
见了她出来便将信件往袖摆里一收,微微勾起了唇角,一双茶棕色眸子里噙满笑意。
“你怎么还在家里?!”辛越大奇,凑到他身边去,熟悉的伽南香淡淡飘入鼻腔。
顾衍给她递了一杯蜜水:“嗯,夫人说不要奔波,谨遵夫人法旨。”
“啊?”辛越反应了一会,顺手接过抿了一口说,“那你干脆就不去了?”
“嗯。”顾侯爷应得理所当然。
辛越默默坐正,捧了杯子抿着,您老任性,行事作风确实不是她能想到的,不过,目的达成了,不用来回奔波便好了,殊途同归嘛。
……
京都,南城一不起眼的宅子中。
冬雪皑皑,压低了一树白梅,一道湖蓝色高挑身影走到梅树底下,抬手指尖轻弹,梅枝上的雪条纷纷散落,带下阵阵暗香。
蓝色身影一手背在身后,指尖捏着一份薄薄的书信,手指捏住纸张的那一处,纸面下陷,仿若一个纸漩涡,显是被捏得紧了,捏得久了。
青霭在旁垂首侍立,见主子久久不语,尝试着开了口:“公子……辛姑娘近日来的动向,都在这里了,只是顾衍看得紧,出府的行程我们的人才探得到。”
陆于渊仍是定定看着雪覆白梅,不知在想什么。
青霭心头不安,自打辛姑娘走了,公子的心思越发不可捉摸了:“公子,在云城时,您明知瞒不过顾衍也要冒险入顾府救辛姑娘,可辛姑娘还是不愿跟您走,属下僭越,辛姑娘,毕竟早已嫁了人,饶是您这三年掏心掏肺地待她,她也恐怕……”
“青霭,”陆于渊终于开口叹道,“我又如何不知道,她对我是一点心思也没有。这三年我守着她,等着她,总想着静待花开,可如今——”
陆于渊抬手触上枝头,轻轻点了点傲放的白梅,又说,“雪覆白梅,不除了雪,花开得再盛也透不出香。”
“我等够了。”
青霭皱着眉,渭国向来以国相府为尊,相爷一辈子都在争权夺势,笼络世家,掌控着渭国的大权,甚至将二皇子都压得翻不起身,一心想做如大齐顾侯爷那般的掌权人。
自家公子早些年以游历为名,实则一直在暗中架空相爷。
这段时日公子低调入京,将他十几年的暗棋一朝翻起,强势收拢了青、珑、渊、华四军八十万兵马。
相爷在祠堂里拿军棍砸在公子身上,质问他可是要弑父弑君,公子都一言不发。
只他们几个跟了公子十数年的才知道,从前公子看似淡泊懒怠,实则暗中蓄力,无非是不愿受相爷摆布,如今公子一朝撕破表象,也不过为了一人罢了。
陆于渊袖中一翻,手中出现一个淡紫色小瓷瓶,握在掌心来回摩挲着。
蓝衣白梅,凤眼长望。
他从不纠结“如果当初”的事,但这些时候,他无一日不在反问自己,若没有将她带去云城,一切是不是都不同了。
从前,没有辛越的日子,他是如何过的呢……
……
三……二……一……收!
辛越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做好了!
天知道这么一件薄薄的简简单单的里衣,她的手指头差点没被戳成马蜂窝,摸摸自己肉墩墩的指尖,受面这般大,手指头们真是辛苦了。
更辛苦的,还有教她做里衣的四位绣娘。
她站起身绷着手左右扭了扭身子,唤来红豆,郑重吩咐了好好给四位绣娘备一份厚厚的谢礼,以酬谢她们的的耐心,以及没有暴跳起来像娘亲一样敲打自己的脑袋。
这四位绣娘的心情也十分复杂,初初接了消息,得知是顾侯夫人要为侯爷做衣裳,无不倍感荣幸,打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想着定要办好了这差事,在顾侯夫人跟前好好露个脸,留下个好印象。
她四人做了完全准备来,谁知顾侯夫人不做外衫,不做披风,只是想做件贴身的里衣。
更没想到连件里衣,都做了小半个月……
教不严,师之惰,她四人是严都不敢严。
顾侯夫人只是绣工马虎了些,又时常有些新鲜想头,然而还是用了十足的心思做的,故而折折腾腾了小半月,四位闻名京都的绣娘终于见着了她手中的成品。
如今绣娘接了赏,一扫之前的凝重面容,都欢天喜地再三拜谢地下去了。
辛越拿起衣裳站起身走到一人高的铜镜前,抖了抖手上的玄色里衣,往身上仔细比了比,嗯……感觉挺准,从前在一些不可描述的时刻后,他总会随手给她套上他的里衣,凭着记忆做的大小差不多。
花纹么,有一两棵歪七扭八的松竹就行了,图个意蕴,反正也无人敢撩开他的外裳去看他里头都穿了什么,最重要的是舒适!
人总是对自己的劳动成果越看越喜欢,辛越单手甩着衣裳,心中竟然也大胆地开始设想第二件衣裳做什么了。
还有两日就除夕了,她这两日埋头苦干,除了娘亲传来的寥寥几条口信,也不知道外边又多了什么新鲜物事。
看天色还早,老倪方才使人来传话,顾衍也不回来用晚膳了。
辛越颇感无趣,便想着去南门桥边逛逛,到郭记烧鹅买个烧鹅,再配个煎饼回来和顾衍一块儿吃。
最近她和顾衍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已是日日都一道用膳,半夜再将他踹下床了。
没想到人才到府门口,老倪风一样地从身后滚滚而来拦在了她身前,一个劲说道:“夫人,可是厨房的膳食不合胃口了?换个厨子也就是了,何苦出了府去。”
她笑笑摇头:“别冤枉了他们,是我想吃外边的东西。”
“吩咐底下人去买就是了,还能劳烦您亲自去?”老倪站在她跟前,一步不让。
辛越皱了眉,目光审视着他:“顾衍说了我不能出门?”
“没有,”老倪连忙否认,生怕让夫人误会了侯爷,“只是这天色也晚了,属下担心夫人安危。”
辛越见他不肯说实话,心下不悦,连带声音都冷了几分:“你说这话,是哄着我玩呢?”
她难得正色,可老倪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一条梁柱般粗壮的手臂横挡在她身前,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她想到老倪近来确实有些反常,往常总会隔三差五给她捎点外头的新鲜玩意,或是带些消息给她,可她闷在府里做衣裳这几日,他一次也没露过面。
她还当老倪是年底事多,如今看来还有些隐情。
便敛了神色,漫不经心摸了摸耳边的青金石耳坠子,再次提醒他:“老倪,要么说实话,要么,给我让开。”
老倪方起了个话音,又瞬间熄火,低垂了个脑袋像个斗败了的公鸡,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夫人您可早些回来。”
又抬起头看着她身旁的红豆芋丝,咬牙吩咐着,“好好照料夫人,莫要让夫人去那犄角疙瘩的地方让人冲撞了!”
红豆芋丝对视一眼,心中亦有些莫名,不过也同时恭敬地点头应是了。
辛越定定看了好一会老倪,见他还是躲躲闪闪不敢正视自己,叹了一声便带着红豆和芋丝出了门。
老倪在府门口看着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越走越远,沉下脸唤了一声十七,一个黑影幽然出现在他身后。
“跟着夫人,遇到不长眼的,替夫人处理了,记着,别让夫人发觉了。”
黑影低声应诺,几个纵身飞快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