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一早就快马先赶到了庄子,见了主子们,老远就迎上来拉缰绳,顾衍率先翻身下马,接着一手扶着辛越的手臂将她半抱了下马,辛越的眼睛还在骨碌碌转着,好奇地打量四周,问道:“这是哪儿?”
“西郊,这儿离西郊大营不远,是你的庄子,我让人引了北边皇庄里的汤泉,往后没事便可以来这泡泡汤。”顾衍给她拉下兜帽,牵着她往里走。
“我的?我怎么不知道娘亲给我的嫁妆里有这处庄子?”辛越偏头看他,有些讶异,她娘亲什么时候这么豪阔,连皇庄旁的庄子都买得起了。
顾衍捏捏辛越的手臂,神色如常:“你的,我名下所有产业,钱庄,田地,盐引茶引,商船,明的暗的,都是你的。”
在辛越越张越大的嘴里塞了颗芝麻糖,又补了一句:“还有我的兵,暗卫,都是你的,你的话,就是军令。”
辛越呆了,惊天大霹雳震得她回不过神来,好半天扯了扯顾衍的袖子,囫囵吞下芝麻糖,也没尝出来什么味道,用了眨了几下眼问他:“我……这么说我也是跺跺脚,大齐就要抖三抖的人了?”
顾衍低低一笑,她一紧张就爱做些稚儿似的小动作,他爱极了:“是。”
他拉着辛越往里走,辛越沉浸在震惊中,完全无心欣赏这个庄子,只有些很质朴,大体粗犷的印象。
不知不觉七拐八弯地便走到了一处屋子前,辛越一抬头,又是熟悉的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不禁白了他一眼:“怎么又叫栖子堂。”
顾衍笑笑没有回答,率先进了屋子,辛越紧随其后,已经从惊呆中抽出了神,他说得稀松平常,但她也大致有些谱。
简单说来,大齐的国脉如今捏在她手里。
摸了摸冻得冷冷的鼻头,和顾衍一人一边坐在桌旁,试探着说道:“你就不怕我哪天用这些东西、这些人,谋反了?”
顾衍倒茶水的手一顿,还真皱眉思索了一番,才正经说道:“凭夫人的谋略,很难。”
瞧不起谁呢!
在辛越的脚踹过来之前侧身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低诱哄,“不过夫人若是缺一军师,顾某倒是很乐意为夫人出谋划策……全看夫人给什么价了……”
耳垂被薄唇呵出的热气一下下拂着,辛越整个身子酥软发烫,连忙将双手抵在他胸口,坐得远一些,有些心惊肉跳,这也太吓人了。
门外突然传来两声叩门声,顾衍看她一眼,道:“进。”
辛越转头看了一眼,见是一灰衣短打的中年男子,面容无关寡淡得丢进人潮里就成了其中一滴水,她扫了一眼心里也没当回事,只觉得是庄子里的管事一类。
没想到后头又跟进来了一溜人,面容寡淡的、老实憨笑的、方脸严肃的、稚嫩清俊的,她缓缓扭过头:“这是……”
“永夜的人,”顾衍拉过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又转头对跟前的十数人道:“见过你们主子。”
众人齐齐单膝跪地行礼,一个个地报了名号,到鱼贯而出之后她还在怔愣,人倒是一个都没记住。
这些都是顾衍的班底啊,可能随便拎一个出去都是足以影响一方局势的人,她越发觉得头顶沉重。
肃了容端正坐好,说:“你不必这样,我有没有那些东西,都一样的,我是说,你好像把一件皇袍都罩在我身上了。”
顾衍摇头,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有人曾说过,如我这样的人,就是一把无鞘的利剑,煞气深重,无人敢躺在我身边,一个不慎便会被伤到,我原先不信,但后来……我后悔已来不及了。”
顾衍停了停,在她唇上落下轻如蝉翼的吻,继续说道,“现在,我把这柄剑的剑柄交给你,会不会令你更安心些?”
我是一柄无鞘的利剑,现在我把剑柄交给你……
辛越鼻头酸涩,这是她听过最浪漫最吓人的情话了,眼泪不争气地滚滚落下,只觉小时候写的大字都长了翅膀在脑海里飞来飞去,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情窍开得慢又开得怪,你及笄那日,我问你可愿嫁给我,你想都没想就说不愿。”
顾衍想起那时的场景还是好气又好笑,小姑娘及笄了,好不容易等到她长大了,他巴巴地送上礼问她可愿意嫁给自己,不成想小姑娘露出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一连拒了他两三遍,撒开腿就跑得没影了。
辛越也想起了及笄那日,一直以来神坛上不可触碰的人突然说要娶你,多吓人啊,想着笑了出来,眼泪挂在脸上,鼻尖红扑扑的,别提多狼狈了,哽咽着说:“那时候……我觉着太吓人了……”
“那日我回去想了一夜,才不得不承认你对我是真没心思……”他苦笑着看辛越,“可我还是向辛大人提了亲,我们之间,从开始就是我不愿意放过你。”
辛越垂头,及笄第二日,爹爹一脸愁容地来自己的院子,挥退了所有人,告诉她看定国侯的样子只怕是不好打发的。
她一下一下扯着顾衍的手指头:“你以为是爹爹要我答应的吗?”
顾衍的眼神微亮。
她笑笑,靠过去凑在他耳边说:“我那时想,若要嫁人,嫁给顾侯爷应也是不错的。”
顾衍心中大震,小姑娘吓白了脸拒了他,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上门提亲,彻底断了她的后路,让她除了嫁给他再无旁的选择。
现在她竟然告诉自己,原来,也并不是只有自己的一厢情愿,想至此,顾衍突然一把反扣住了辛越的手,紧紧攥在掌中,又惊又喜:“那时,你说定了亲不想那么早过门,我……便以为你心里还是不愿意的。”
辛越无语,那时候还小,虽说整日里没脸没皮,但是遇到这种事还是会害羞的嘛,加上嘉年也要嫁人,抱着她大哭骂耿思南混帐,竟然因为要调任江南就将婚期提前,哭得她心里也难受,想到嫁了人就不能这样日日赖在爹爹娘亲身边了,便大着胆子跟顾侯爷谈了条件,定亲可以,三年后再过门。
这些事她早就抛在脑后了,没想到顾衍记了这么久,她的手被攥得太紧,忍了疼道:“你把我的路都堵了,除非我做姑子去,否则还有谁敢娶我?”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顾衍的脸色霎时就变得惨白了,她费力抽出了手,连忙解释:“那时候小,娘亲说及笄了就是真成大姑娘了,我不想那么早离开爹爹娘亲,我心里,还是有些怕你的。”
顾衍的脸色缓了下来,拉着她的手问:“疼不疼?是我不好。”
她摇摇头,就疼了那一下,“一开始我没明白,以为你待我好只是顺便,或是心血来潮,后来你提亲了我才发现,你不是无缘无故的对我好。”
“辛扬比我还激动,定亲那日就差一个火星子他就能窜上天了,他说你……嗯反正说了一堆你的坏话,然后说满大齐都在你的手中捏着,若不是图谋,图谋我,你何必做那么多。”
辛越不敢说,辛扬的原话是,顾衍那小子不要命地往上爬,整个大齐都攥他手里,你当他是闲得没事干,今天给你带吃食,明日给你撑腰教训人?傻妹子哦,大齐最粗的一个大腿,还不快抱紧了!
顾衍闷闷地笑了出来,辛扬那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心里松泛下来,柔柔看着辛越:“对,我看上你了,图谋你很久了。”
辛越的脸有些红,又听到他的声音淡下来:“辛越,我把这些东西给你,不是让你顶一座大山,是让你明白,你手里有剑,这柄剑,你拿得起,你若使不好,有我帮你,三年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含住姑娘哭得嫣红的唇瓣,低着声问:“明白了吗?”
她原以为,她才是耿耿于心,走不出来的那个人,没想到,他只是沉默着不说,带她打破心防,再为她披盔戴甲,将她置于他都伤不到的高位。
辛越的泪珠止也止不住,一向冷静到近乎漠然的顾衍手忙脚乱了起来,拿手背给她拭去面颊上的泪水,又往怀里去翻帕子,逗她开心:“为夫可把全副家产都交给夫人了,夫人可不要见异思迁一脚踹了我才好。”
辛越哭得稀里哗啦,一把搂着顾衍的脖子,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嗯!我一定……好好养你!”
顾衍手里一顿,唇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门口的长亭听着里头传出的些许动静,与门口的两个守卫面面相觑,怕侯爷又让夫人给踹出来了。
直到里头声响渐息,侯爷吩咐摆饭,他才松了一口气,急急亲往厨房去了。
顾衍自来宠辛越都是不设限的,在这有钱都买不到的庄子里造了个暖房,竟然既不用来培育什么名花,也不养个什么异草,只种了些冬日里难能吃到的瓜果蔬菜。
他将一碗香菇火腿鲜蔬羹放到辛越身前:“今日除夕,宫里的规矩便是化简为繁,就是最普通的菜蔬,也要加了名贵佐料,做出千百种滋味来,独独没了原本的味道。你瞧着好养,实则是最挑嘴的,先尝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