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她站在顾衍身边,却似有一道无形的障碍将她隔开,融不进,跨不出。
嘴角扯出一道苦涩的笑,耳边嗡嗡作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缥缈如烟,似要消散。
“长亭,老倪,带侯爷上马车。陆于渊,看你身后,京郊兵马已在往这里赶,解药留下,我放你走。”
眼前蒙上了一层薄雾,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顾衍看向她的眼光,冰凉,冷厉。
无所谓了。
怎么我做什么都不对呢?
既然如此,那怎么做都无所谓了。
陆于渊定定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两个瓷瓶抛向她,被十七抬手接下,他看着辛越:“我同你说上半日,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前程与你,我不过选了你罢了。”
“辛越辛越,今日,你可看清我了?”
说罢转身上马,一行人策马远去。
辛越心灰意懒,她摇摇头,远去的人马像几滴泥点子,跳动在满目雪白之中,她又一次,看不清了。
脑疾复发,会渐渐不可视物、耳边嗡鸣、食不知味、直到失去意识沉沉昏睡,方才被喂了几颗药也没能压下。
她转过头,用力眨了眨眼,想看清顾衍,却见他沉默着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悠悠吁一口气,她手脚并用也爬了上去。
顾衍阖眼无言地靠坐在那里,黑压压像一座背阳的山。
辛越挪过去,刚刚将手放到他背后的伤处,就被抓住了手腕,耳边传来冷冷的声音:“别碰。”
哼,冷言冷语是吧,我当你担心我触碰毒血伤身子了。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往前跪坐在他身边,总算能看清伤口,伤口已然鼓起,鲜红的血液夹杂着白色的药粉正不住往外渗,落到了车里的厚厚白绒垫上,殷红一片,她心里着急,忙问:“服了解药了吗?金创药在哪?我给你上药。”
“不必。”顾衍仍是阖着眼,面上一片寒意。
辛越一顿,深吸一口气,他被毒得糊涂了,不能与他计较。
她转身自顾自在车中翻找起来,还未打开壁格便被抓着手臂拉了回去,转头对上顾衍的眼眸,幽幽泛着暗光:“若我没出去,你会同他走吗?”
辛越低头,平静地扯开他的手:“我要你活着。”
“可你也见不得他死。”他的声音里充满嘲弄。
“这不一样。”
“我只问你,若我没出去,你是不是会同他走?”
“是。”辛越抿着唇,定定看着他。
“辛越,我的命,不用你来换,你跟他走了,我成了什么?”
辛越的耳边又开始传来细细的嗡声,她深深闭了闭眼,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要她眼睁睁看他死在这里吗?
直到许久过后,马车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她才瘫坐在绒毯上,喉间一甜,缓了半日才用一口茶水将那腥甜咽下去。
……
一处灰沉阴翳的暗室内,四四方方的黄花梨木桌上,一粒烛火微弱地跳动。
桌旁黑衣男子单膝跪地,隔着一道帘子向里头端坐的人恭敬报着:“主子,人没死。”
“做得很好。”应话的人声音和缓,听不出情绪。
“主子?那……”黑衣男子倒有些不解,刺杀失败主子竟还没有怪罪。
“你们的任务从来不是要他死。我要的是诛心……顾衍,你也有今日……”帘子后,一道声音低低喃喃,带着压抑已久的疯狂与嫉妒。
……
算起来,辛越已经两日没有见到顾衍了,她自顾地在小院中过着一日三餐,看日出日落的日子,闲时便回回拜年的帖子打发时间。
今日大年初三,她一早起来便没甚胃口,捧着一碗笋丁肉末粥搅了搅。
红豆侍候在旁:“夫人,可是哪里不妥?”
她放下白瓷碗,颇觉无趣懒怠,“有点儿淡。”
红豆闻言,便退到了耳房。主子用的汤粥一类,通常都会在耳房放了炉子温着,待主子要喝时便总能是温温热热的。
芋丝正在耳房给辛越盛药,见了她进来,便问:“可是夫人要用汤?”
“不是,”红豆摇摇头,从亮格柜上取下了一只青瓷碗,舀了两勺笋丁肉末粥,“我吃东西囫囵潦草,尝不好味儿,你尝尝,夫人说粥淡了些。”
芋丝接过了碗,细细品了品,疑惑道:“不淡啊。”
红豆皱起了眉头,“嗯?不淡么?我也尝尝,”说完也用帕子捂了嘴砸吧了两下,“好像是不淡啊……”
“许是夫人受了伤,影响了口味,你也瞧着了,后背那样大一片红痕……”芋丝凑近红豆,将药碗往她手里一放,悄悄给她使了眼色,“给夫人端去,我去前院瞧瞧。”
自初一那日,夫人独自乘了马车回来,她们便从长亭嘴里知道了遇袭之事,亦是晓得了侯爷与夫人生了龃龉,一连两日,侯爷都只歇在前院,夫人更是一句都不曾提过侯爷。
红豆端了赤棕药碗走入正屋,将药碗搁下,小心说道:“夫人,这粥淡了些,已经吩咐厨房加点儿味儿了。”
辛越的双手陡然紧了紧,这丫头在宽慰自己,面上不动声色道:“唔,许是我喝药苦了嗓子,无妨。”
“那一会儿等丘神医来了,请他给您瞧瞧罢?”红豆试探着说。
辛越摇摇头,“左右不过些许瘀痕,你自打跟了我,可曾看我断过一日药?先前喝脑疾的药,如今喝散瘀的药。”
说着越发意兴索然,“一会丘云子来了,让他回去,我不看了。”
红豆迟疑半晌,“……是。”
主子们不和,操心的便是他们这些下属。芋丝快步猫到垂花门下,扒着石墙轻轻喊了一声长亭。
早已等了好半日的长亭左右看了看,边走边比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侯爷就在书房呢!”
“欸!”
“来这边说。”长亭指了指侧前方的假山,示意她过来。
二人做贼似的掩在假山底下,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长亭十分遗憾地说,“唉,侯爷前夜就只出了房门,昨儿夜里都走到拱门了,就是没跨过这一步,进内院里去!”
芋丝点头,面上满是担忧,“夫人也不大好,这几日用膳都没滋没味儿的,我瞧着夫人脸都尖了。”
“什么?!”长亭摸搓了搓拳头,左右来回地走,“这定得想个法子让爷见了夫人才是,只要侯爷见着夫人,我同你担保,侯爷那些个别扭劲都比不上夫人的一根指头!”
“那也得夫人能出了这院子,要么侯爷能进了这院子啊!”
“可不是?你都不知道,这两日,侯爷一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去提了丘老头过来,就让他候在前院,待到夫人用完早膳第一时间便过来给夫人切脉。这不,这会还在呢,要不是倪总管给他在东厢房置了张榻,他怕是困得连内院在哪都找不着!”
二人絮絮说着,却见到蜿蜒石道尽头,红豆小跑着边喘边摆手:“让丘神医回去罢,夫人说了,今日不切脉,不喝药。”
“怎么回事?”芋丝急了,眼睛一红,担忧之色更甚。
“先别问,我同你们说,”红豆扶着膝头,深深吸了口气,“再有一刻钟,夫人便要往留山园去消食,长亭大人,你,你定要想法子让侯爷出了书房大门!”
“谢天谢地!”长亭一拍手,喜笑颜开,“包在我身上!”
三人又埋头商议了一会对策,各自便回了主子身旁。
内室中,辛越歪在贵妃榻上,手里握着一本书,左翻右翻也没看进一个字,懒懒地说:“不出去了,乏得很。”
红豆和芋丝互看了一眼,红豆噙着笑上前:“夫人,这才早晨,您愈是乏,愈要去散散心才是!”
芋丝也忙接口:“是呀夫人,留山园的梅花开得可好了,您自幼喜欢在梅园里头玩耍,今儿不若去瞧瞧。”
听了芋丝的话,辛越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甩着鞭子,在爹爹种的梅园里头耍鞭舞,打落了一地红梅,气得她娘亲夺了鞭子要来抽她。
想到小时候,辛越就笑得眯起了眼,合上了书,起了兴致道:“走罢。”
红豆和芋丝跟在她后头,都松了口气,没想到夫人出了正屋,竟直直提了步子往与星游旁边的回廊走去,两人都吃了一惊。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去留山园啊。”辛越被拦着,奇怪地看了眼她俩。
“走后门?”
“……”她俩是不是嫌自己太怂了……可是,她真的不想去前院啊!
红豆连忙搀了她往回走,芋丝在另一边跟上,望了眼后门道:“夫人不知,后门那正有厨房的嬷嬷在晒萝卜条呢,您这会过去没得吓着她们。”
“好吧。”既然如此,也只好往前边走了。
她低了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到过了拱门后,又忽地加快了脚步,只想快快出了这院子。
却没想到在拱门后头就与一袭黑衣撞了个满怀。
“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辛越捂着额头后退了两步,侧身避过伸过来的一只大手,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抱歉。”
怎的这般倒霉,越不想见,偏偏越躲不过。
顾衍两日没见她了,白日见不着,夜里她连梦也不入。方才听长亭来报她今日竟不肯切脉,这才放下了一应朝事急忙往后院来看她。
猝不及防地一撞,她就侧了脸去瞧道旁的石墙。
瞧,再瞧,明儿就该把这不识趣的颇墙给敲了。
顾衍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背在身后,语气不辨喜怒:“去哪儿?”
辛越这才回过头,双目平视,盯在他衣裳上的云纹,平淡应道:“去赏梅。”
顾衍的眼神落在她脸上,瞧着是瘦了点,定然没好好用饭,说不准连药也倒了不喝,她一贯是娇纵肆意,不开心了小脾气就更甚。
看这一张小脸僵冷僵冷,显是摆给他看的,心里想拂袖便走,却脱口道:“我陪你去。”
“不用。”辛越连连后退了两步,转了身就往外走去,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倒像身后有猛虎追着撵她。
三个臭皮匠不着痕迹地对看一眼,都目露无奈。
这下好了,侯爷舍不得了,夫人却是真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