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真实的头疼,“你甜你甜,我走!”
辛越夺步而逃,刚打开门,陆于渊横出一只手臂,笑眯眯地不放人。
二人僵持在门边。
她的一只手腕还在被他捏着,她着实火了,扭过头噼里啪啦什么话都倒了出来:“我确实不喜欢你,同你长得什么模样,是个什么身份都没关系,诚然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是需要缘分的,也是有个先来后到的,你一二全不占,便好好地做你的陆家小公子,红粉知己遍天下不好吗,何苦死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末了冲着他又喊了一句,“歪脖子树还嫁人啦!”
“歪脖子树?”陆于渊抬起眼,笑得有些癫狂,“恕我眼拙,要不我给你正正骨?”
二人的距离实在不妙,她连连摇头,心道顾衍这厮再不来,就不是不让他进房门的问题了,那就是要收拾行囊回娘家的问题了。
她好说歹说,讲道理,说情怀,遇上这二世祖就同全倒进了个无底深坑似的,半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就差没有动手了。
动手?她心头一动,随即放弃,那不是拿鸡蛋磕石头吗?
总说人到触底必反弹,情绪已然触底的辛越心中越想越愤懑,使出姥姥劲用力挣扎了几下,却不料动作太大,胸前的交领松开,露出了她细腻光洁的脖颈,也露出了锁骨上的一点刺目的咬痕。
亮堂堂的日光照进来,灌入的冷风吹起她的鬓发,那咬痕,红得明晃晃,绵延而下,隐没在衣衫里。
二人同时一愣,陆于渊的眼神瞬间变了,阴鸷戾色爬上了他的眼角,他用力一收紧放在她腰间的手,低头,重重地咬上了她的唇。
剧变突生。
辛越大骇,震惊过后,剧烈地挣扎起来,整个身子拼命往后缩。
不料她越挣扎,陆于渊便越发攻城掠地。
顾衍身上的气息是清冷幽宁的伽南香。
陆于渊的气息间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行止间却全无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专逮着她前几日咬破的唇角啃。
细细的血丝漫延开来。
辛越吓得呜咽,浑身发颤,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咸涩苦口。
陆于渊终于放开了她。
照理说这个吻其实很短,短到她没能想到一个最能让他羞愧欲死的应对之法,教他知道女子不能随意轻薄。
她只是,很没用地,仓皇间作出了些本能的抗拒反应罢了。手腕一松,她拔腿往外跑。
三重朱门外,一角玄衣身影也正往这里奔袭,又快又急,速度是她的好几倍。
她很快就明白过来,陆于渊不但离经叛道,礼数规矩怕是全被狗吃了。
当着顾衍的面啃了她的嘴角,好一出离间计,殊不知她正同顾衍翻脸,离不离,间不间的是真无所谓。
陆于渊站在原地,低着头冷笑,用拇指拭去唇边稀薄的血液,放到口中,似在自言自语:“辛越,你跑不了了。”
辛越提着裙角,在冷风中越跑越快,跑过了第一重宫门,玄衣身影已经掠到她身前停下。
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侧身避开,脚下不停,第二重门,第三重门。
身后有刀剑相击的脆响传来。
打吧,打吧,姑奶奶管不起了。
辛越一路跑到了宫道上,渐渐失去力气,脚步缓缓地停下,手撑在青灰石壁上。
委屈漫上心口,闷得生疼,眼泪一下子又崩不住滚滚而出。
真没用,真没用!
为什么没有扇他一巴掌!
身后很快有脚步声追上,伽南香气自后将她团团笼住。
顾衍解开身上的大氅罩在她身上,一言不发地伸手揽着她的身。
辛越哭得气喘吁吁,眼角鼻尖通红,雪白的面庞上满是泪痕,磕磕巴巴地捡着要紧事说:“红豆还在慈宁宫,把她,把她带出来。”
老倪落了他几步赶来,此时听到忙道:“属下去,一定把小丫头带回来,夫人放心。”
老倪抬步远去。
辛越撂下他的大氅,跌跌撞撞、泪眼迷蒙往前走。
身后一声叹息,顾衍弯腰捡起大氅,抖落上头沾上的雪沫冰碴,快步上前将单薄的身子牢牢裹住,言辞间有些严厉,“别闹了!”
辛越小时候是整条街上最不爱哭闹的孩子,嘉年家里规矩重,常为了塑出一身高雅气派学各式各样的东西,饶是她那般乖巧听话的性子都会被嬷嬷举着戒尺打得泪眼涟涟。
辛扬亦是时常被一根鞭子追着跑,嚎啕着上她家门来避祸也不是头一回。
只有她,皮最厚,学不好规矩挨嬷嬷训了,手上肿得老高时不哭,第二日还能笑嘻嘻地往嬷嬷跟前凑。
学武时摔得一身瘀,也是往娘亲怀里一栽,磨着娘亲撒会娇,第二日依旧雄赳赳地举着小木剑去了。
小时候能屈能伸,不过是没受真正的委屈罢了。
如今眼泪多得,珠玉一样一串一串地划过脸颊,梗着一股气往前走。
伽南香又裹袭来,她顿住了脚步,眼泪模糊了双眸教她看不清顾衍的神色,只听得三个冰冷的“别闹了”。
她想大喝一声,谁闹了!长了口却只有哽咽哭腔,“谁闹了”氤在口中,变得一点气势也无。
顾衍用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一把打横抱起,“我是说,不许糟践身子。”
他昨日被急召入宫,山东雪灾、南地军情,各类折子在他的案桌上堆成了山。
熬了个大夜,一早又被小皇帝一道急令召到了御书房,到了小皇帝却支支吾吾,什么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无奈之下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先行告退,却被小皇帝可怜兮兮地扯着袖子,说他不想纳西南王的女儿为妃,原因便是她会使鞭子,怕她粗鲁莽撞抽坏了自己的一室书画。
顾衍当时便觉有异,小皇帝再荒唐,有一点却是好的,他知道什么样的事找什么人,往常他从不拿这种微末小事来烦扰自己,当下撂下一句“那皇上便不让她进御书房”,便转身离开了。
不料刚一出御书房就撞见了急急来报的长亭,这才知辛越去了慈宁宫,当下他的心头就重重一跳。
连日的龃龉反噬成了成倍的懊悔,抬脚就往慈宁宫奔,隔了重重朱门,他到如今也说不明白看到陆于渊唐突辛越时,他心中是何种情绪。
怒、痛、苦、酸、涩、惊、悔,最终还是心疼占了十之八九。
他从未见过辛越哭得这般,饶是大氅将她盖得严实,细细碎碎的呜咽抽泣声也好似细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不过一刻钟便回到了文华殿偏殿,顾衍一脚踹开殿门,径直入内,将辛越放到榻上。
“夫人?”芋丝见只有辛越同侯爷回来,忙放下手中的衣裳。
“下去。”
顾衍面色黑沉,像个黑衣杀神,骇得芋丝浑身抖了一抖,跪叩后忧心忡忡退了出去。
顾衍将她放在榻上坐下,恐她哭得太急嗓子干哑,先给她倒了一盏茶水放到她身边,这才半跪下身,解开她身上的大氅。
大氅落下的一瞬,辛越松弛的领口、锁骨间还未消散的红痕、红肿破皮的嘴唇落入眼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紧咬着后槽牙,侧脸绷得极紧,抬起手往她的衣襟探去。
辛越哭得发昏,可还没糊涂,她抓着自己的衣襟,不明白这是怎么个章程,抽着鼻子问:“你,你做什么?”
“衣服脱下来。”顾衍面无表情。
在辛越看来,就有那么点黑脸不悦的味道。
她心里头本就难受极了,他们分明还在吵架,今日又受了这么大一个唐突、委屈,顾衍竟还顾得上吃哪门子的飞醋。
她猛地站起了身,拢紧衣衫撞开他夺门而出。这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了。
门口守着的长亭一愣,唤了一声夫人,轻风带过,夫人已经爬上了马车,掀起帘子冷着脸道,“回府。”
长亭看看屋里背对自己站着不动的侯爷,又看看马车,应了一声便麻溜地爬上去赶起了车。
心下暗道不好,完了,果然是出事了。
顾衍站在原地,他确实是不悦,他不悦时话就少,可他只是想给辛越换个衣裳,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她好似还在同自己置气,一气未消,一气又起,那他追是不追?
犹豫着,脚步比头脑更实诚,已经迈了出去。
马车还没驶出门口的宫道,车后便有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长亭急忙勒马停下,就看到自家侯爷急急停在了马车边,马儿哒哒晃了两步。
侯爷对着车窗伸了手又缩回去,很是犹豫了一番才道:“阿越,我……”
解释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马车里的人打断了,声音不大不小,却决然生硬:“长亭,走。”
长亭瞅了一眼侯爷梗在半空的手,唏嘘了一声便挥起马鞭,继续向前驶去。
马车内不断传来两道马蹄声响,烦扰得很,踢踢踏踏,直跟到府门口。
长亭刚道了一声“夫人,到了”。车帘便被侯爷一把掀开,他见着侯爷惯常冷静漠然的脸上带了一丝急色,伸着手十分期冀地想接夫人下车,夫人却不看他,朝另一侧跳了下去,径直往府里走了。
这一日里连见侯爷吃两次瘪,长亭觉得不虚此生了。侯爷这辈子的英明都用来领兵治国了,对着夫人他是真一点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