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还忆（上）

端王府的日常，处处可见下人们来去的身影，而没有宴请宾客的日子里，府里上下还是十分惬意安静的。端王在外处理政事，女眷们刚刚用完午饭，画屏是一刻也不停歇的性子不一会儿就跑去了后院，沉香在丫鬟的搀扶下一边咳嗽一边走回房间。

“郡主这几日感觉咳嗽又加重了些，是换季着凉的原因吗？昨日王妃娘娘让嬷嬷开始煎新药了，小的端来后大郡主务必要趁热及时服用才是。”

那只乳白色的小鹦鹉仍站在窗口，看着主人从屋外只是扑棱了两下翅膀，小丫鬟向来有些怕这个鹦鹉，见她脸上有些畏惧后柳沉香轻轻挥手允许她出去休息。

“何必多此一举浪费了这些药材，我这病便是素来治不好的……你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陪着我，我自己一个人呆着就好了。”

小丫鬟心里有些担忧，但大郡主的性格她向来不敢抵抗，她只好送开大郡主的胳膊屈身行礼，然后瞥了眼站在窗边的沉香小心翼翼地离开。

“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这只鹦鹉原是沉香从天界带来的通灵兽，虽不能在人间自如说话却仍是最懂她心思的。

“苦了你了，随我一同下凡人间，让你变成这般狼狈的模样，还要整日来看我郁郁寡欢的样子。”

小鹦鹉晃头晃脑朝着窗外，一人一鸟就这样静静站在窗边形成一幅寂静的远眺园林画，此处的院子每当天凉时节便弥漫一股药香，这样的药香沉香已经闻了二十年了。

“来到这里后，你只会成日说这句话，我读的那么多书里，你偏偏只能记住这一句。”

语气里有些埋怨，沉香垂眸失落地看向一旁镜中的自己，那张惨白的脸上有三分病态，那簇黑弯长的柳眉却丝毫不减美意。人人都夸大郡主弱柳扶风别样风韵，在天界时的她便是如此的，可这带着过去记忆痛苦熬过的人间二十载，让她愈发感到疲倦与失望了。

“你说，我从才学到外貌上，究竟哪一点不如妹妹了？可他却无论在天界在人间都不肯看我一眼。要不是这无缘无故的病……让我在天界时便神力不敌妹妹，如今在人间学不了武艺学不了本事，还得拖着这病怏怏的身子和从前数百年的回忆痛苦地生活……”

镜子里的那个自己，明明一双水眸恍恍惚惚地荡漾着神韵，青紫色的镀银裙上银带紧紧地束住了纤腰，雪白的玉镯子衬着那惨白的肤色格外娇柔温美。

“在这人间我自打有记忆起，脑海里就慢慢开始伴随着那些天界的回忆，我知道我从哪里来为何会我来这里，可是无论我几岁我都得佯装不知情。”

她知道自己何尝不可怜，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无法告人可怜，可她也知道来私自下凡的后果到底是由自己造成的，她心中无限的苦恨无处诉说。

“我记得妹妹不想当孟婆宁愿去人间冒险，我记得她总是拥有着比我更多的称赞与喜欢，我从来都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可为什么一如所获的人总是背负那么多的我……”

“咳咳咳……”气急攻心，沉香不禁又一阵猛烈地咳嗽，她弯腰手扶着窗户大口喘气。

“不对……如果李少军就是扶桑帝，那为何阿泪与他都不记得天界的事了？唯独只有我带着记忆痛苦地活过这二十年？”

当初初见烛泪而烛泪不认识她时，沉香心里就起过疑惑，但当初她料想也许是玉帝派遣她下凡时动了手脚，所以才会致使她不记得这些。可是此番东王公下凡多半应也是私自下凡，为什么同是私自下凡的他却看上去也不记得以前了？倘若他记得便不会对自己如此陌生，

“除非……他也在装？假装什么都不记得然后成功让阿泪在人间这一世回应了他的喜欢，假装什么都不记得然后不假思索残忍地拒绝了我……”

心头的悲伤，愤恨，如巨石般压在沉香身上让她喘不上气，越来越偏激的推测与想法让她眼中的不甘与嫉恨反常得强烈。忽热对面的窗子猛地吹进一阵黑风，小鹦鹉在一旁急得连连乱叫“朽木不可雕也”，然而沉香沉浸在自己的执念中太深了，她依然分不清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为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遭遇不公的人总是我，凭什么我就是那个残次品……”

“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些不公总是你在遭遇么？或者……你想让自己从残次品变成完好无暇的人么？”

耳边突然萦绕起神秘又沙哑低沉的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也捕捉不到传自哪里，沉香感觉那声音伴随着叫嚣的风声充满整个大脑，一瞬间她猛地跌坐在地上捂着头痛苦地呻吟着。

“我这是怎么了，我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在我说话，你是谁……”

沉香害怕地想睁开眼睛看看周围，但拼了命也睁不开，她整个人此刻已经被那股黑色的风完全卷在中央，一旁吵闹却束手无策的小鹦鹉被那风“嗖”一声束缚住。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用知道我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我可以治好你痛恨的疾病……自然也能治好你的心病。”

心病？沉香有一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她拼命想要用孱弱的神力挣脱黑烟的束缚时，却发现无济于事。自己终究是太弱了，倘若此刻受困的是妹妹的话断不会如此吧？沉香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声音喊人帮忙，她的心随着身子跌坐到地上跌入谷底。

“我存在于世人的嫉恨之中，只有当你的心疯狂呼唤我我才会出现……看看你心里越来越强烈的嫉妒与仇恨啊……让我来为它们助一臂之力吧！！”

一阵钻心的刺痛上下贯穿沉香的身子，沉香的神经却在黑烟扎进她体内的那一瞬间突然麻痹，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被抽丝剥茧般吞噬，最后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耳边自己幽怨又阴魂不散的声音。

“凭什么是我……凭什么弱不禁风的是我爱而不得的也是我……凭什么总是我不能得偿所愿，凭什么让我承受这些不公平！！！！”

【作者题外话】：关键点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