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韫从猫尾巴里找到了可疑的碎屑。
铁牛只在话本里见过用麝香害人的手段,不认识麝香到底长什么样子。但这提醒了宋韫,他粗略读过几本医术,大概能认出来。
“这不是麝香。”宋韫掸去指尖碎屑,“是红花。”
“不是麝香就好——”铁牛刚松了一口气,瞬间紧张起来,“红花!那不还是堕胎用的吗?!”
宋韫示意她低声,“也不一定。红花活血散瘀,或许是用来治跌打损伤的呢。”
铁牛直摇头,“我觉得不对,一定有蹊跷……”
确实有蹊跷的地方。但时辰不早了,宋韫让铁牛先去休息。
宋韫闭着眼睛直到半夜都没睡着,睁眼便和床头的猫四目相对。
“红花是混着泥土的,你是从哪刨出来的?”宋韫披衣服坐起,将猫抱在怀里,黄狸挣了挣,逃不掉,于是老实了。
“既然是把药渣埋进了土里,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的。”宋韫顺着猫毛自言自语,“虽说铁牛看了不少话本,但终究故事都是编出来哄人的,宫墙里的事外人怎么知道利害。事态还未明朗之前,还是别把她扯进来了。”
猫猫仰头看宋韫,安静无声。
“麝香配红花,又见不得人,大有可能是堕胎药。堕谁的胎呢?”宋韫纤长的指尖缓缓描摹猫耳轮廓,“若是想害我,裴季狸在御膳房安排专人负责我的饮食,我近来也没喝过什么药,应当是不会出纰漏的。况且,若是暗中下了药,见我毫无异常,就该有下一步的算计了,可现在还是风平浪静。”
黄狸“喵”了一声。
宋韫低头看猫,“要是你会说话就好了。告诉我,从哪刨出的药渣,就有线索可以查下去了。”
猫猫偏头看他。
月光透过床帐,猫眼深邃,夜明珠似的亮着。
“是我糊涂了。你要是会说话,别说追查线索,先把我吓死了。先不变应万变好了,说不定只是哪个宫女不小心呢。”宋韫揉了揉猫头,“睡吧。”
夜阑人静,宋韫阖着眼睡着了。
黄狸踩着淌在脚踏上的月光,龙行虎步走出了慈宁宫。
无风无浪又过了三天,宋韫再次召集众妃嫔替齐胤抄经祈福。
陈直筠故作别扭地握着笔,写满一页便交给宋韫看。那扭曲字形中,间或一两画笔锋劲道,宋韫微笑,这算是他和陈直筠间的默契了。
“看来那套文房四宝是可用的。写得很好。假以时日,必成大家。”宋韫还回纸张,陈直筠把头垂得很低,耳朵是红的。
李太嫔没来,说是感染风寒。但铁牛悄声告诉宋韫,她其实是昨日贪吃坏了肚子,一晚上都没歇着。不过李太嫔本来也不喜欢写字,正好有由头不来。
真是小姑娘的心性。宋韫笑着环视四周,今日苏太妃又没来,说身子不好经不得挪动,就在自己宫里抄经焚化,但派人送来了她亲自做的一篇祭文。
文采斐然,韵律协和。虽然和宋韫那篇一样,缺乏感情,修辞用典却相当好看。
听淑妃贵妃说,太妃在闺中就是才女,可惜性子孤高,并无多少好友,入了宫更是不爱走动。
宋韫心里又给齐胤记下一笔,祸害好姑娘,他真算是一把好手。
接着抄经的由头,宋韫观察了后宫妃嫔连带身边伺候的宫女,腹部平坦神色自然,都不像珠胎暗结的样子。
剩下的便是李太嫔和苏太妃了。
得找机会亲自去访一访。
夜里机会便送到眼前了。
·
宋韫被猫尾巴给扫醒了。
黄狸一声接一声地冲他叫,把铁牛都吵醒了。
铁牛皱着眉过来提猫,“你叫春出去叫,闹阿韫干什么。”
黄狸跳下床,快步走到门口。
铁牛给宋韫掖被角,“阿韫,别管它,疯玩一夜明早饿了就回来了。睡吧。”
但黄狸站在门口,目光定定地看着宋韫。
看起来,是在等他一起。
宋韫掀开被子,迅速穿好衣服,“出去看看吧。”
“阿韫,你也太宠猫了。”铁牛摇着头跟上去。
猫儿知道宫里所有偏僻的路,寒风冷月中他披着厚实的黄毛,脚步轻快不觉得冷,宋韫快步跟着,脸上冷得没了多少血色。
又经过了牧霞殿,继续往前,便是诵经祈福的安华殿了。
齐胤头七过后,齐俦便撤了诵经的僧人,说是让高僧们去太庙为先帝祈福了,实际去没去的,谁又知道呢。齐俦大概是因为尊亲失败不悦,这一点小事,宋韫没和他计较。
死后成空,诵不诵经的,难道齐胤还能活过来不成?
黄狸终于停下了脚步。
铁牛纳闷:“这是安华殿的后门。再往前走几步,斜对面就是御膳房。不是去偷吃?停在这做什么?”
是啊。大半夜来安华殿,这猫到底想干什么?
宋韫迟疑间,猫猫已经去用头拱门——宋韫这才发现,原来大门是虚掩着的——推开一条缝隙,跨进去,便看见不远处一间偏殿亮着微弱的光。
“闹鬼了?”宋韫俯身抱起猫。
铁牛费劲挤进来,听宋韫这么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不是关在冷宫的鬼跑出来了?还是先帝显灵了啊?”
宋韫摇头,“真要是鬼,不敢跑来佛前。”
宋韫自己就是。第一次进安华殿为齐胤祈福时,生怕佛光一照,就让他魂不附体,好在最后也没什么事。
宋韫抱着猫往偏殿走,猫儿却从他怀里跳了下去,蹲在地上生根了似的。
“怎么不走了?”宋韫蹲下。
猫儿摇着尾巴,偏头看他。
铁牛把宋韫往回拽,“这小畜生耍咱们玩呢。怪冷怪瘆人的,咱们回去吧。”
宋韫想,这已经是第二次猫半夜带路了,第一次他发现了陈直筠身份。这一次,又会发现什么呢?还没下决定是走是留,铁牛惊呼一声,“那边,是不是着火了!”
微弱的光点已变成明亮的一大片,宋韫大步跑去,铁牛紧跟着。
黄狸蹲在原地,眯起眼,缓缓地摇动尾巴。
·
偏殿火光越来越大,宋韫看见紧闭的门窗上映出单薄的身影。
里面有人!
是谁想焚宫?!
起火的宫殿位置偏僻,还无人前来救火,里头的人也不呼救,宋韫将裙角掖起,卷起袖子去撞门,铁牛怔了怔也上前帮忙。
火焰迅速蔓延,炙热的温度卷着烟尘,烤得额角生汗,肩膊也烫得发红发痛。
铁牛扛不住了,拉开宋韫,“阿韫,里面的人把门抵上了,存心求死。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犯不上咱们跟着遭殃!躲远点吧,一会就有人来救火了。”
宋韫摇头,“再试试。”
宋韫毕竟是男子,虽然穿着女装,力气还是有的。和铁牛铆足了劲撞门,终于撞开了。
殿内火光冲天,地上倒着个绿色衣裙的女子。
“是苏太妃!”铁牛惊呼。
苏太妃已经昏迷不醒,双手交握在腹部。
宋韫心惊,难道——
“把人扶出来!”宋韫上前搀起苏太妃,刚一离开,横梁便砸了下来。
宋韫与铁牛一左一右架着苏太妃,刚跨出殿门,便看见裴季狸带人前来救火。
先是陈直筠,再是苏太妃,裴季狸和他的猫到底还藏着多少算计?
“裴……裴卿来得真是及时。”宋韫目光沉沉缓声道。
“救驾来迟,娘娘体谅。”裴季狸略微欠了欠身子。
不远处,黄狸蹲在高高的围墙上。
“裴卿胸有成竹,无所不知,来得正好。”宋韫扯了扯唇角,余光指向尚在昏迷的苏太妃,“事到如今,该如何处置。”
裴季狸背手,看了一眼围墙上的黄狸,“人是娘娘救的,命便是娘娘的。如何处置,全凭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