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清楚来意,但毕竟来者是客,宋韫回慈宁宫见了新城公主齐微。
对方长得和齐俦眉眼相似,目光却乖巧温和许多,口里脆生生地喊宋韫为母后。
齐微穿一身粉色衣裙,裙摆上是芍药花样。她今年十九岁了,待字闺中,年纪比宋韫还大一两个月。听她这样称呼,宋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叫平身赐座。
齐微却不坐铁牛搬来的凳子,亲昵地靠在了宋韫身边,撒娇道:“母后怎么对儿臣这样生疏,是责怪儿臣从前没有常来请安么?”
“怎么会……”宋韫抽出被齐微抱住的胳膊,周身都不自在,往旁边挪了挪,抱起齐小狗反复摩挲定神。
齐胤单跟他说,新城公主刁蛮,却没说是这样骄纵黏人的姑娘,倒也不怯生,头一回见面,一口一个母后喊得顺口极了。
宋韫道:“新城来哀家这,哀家当然高兴。只是哀家刚从闵州回来,还是离远些好,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新城公主虽然骄纵,但也很会察言观色,听这话便乖乖退坐凳子上了,顺着宋韫的话问:“儿臣也听说了母后在闵州的奇遇,那可是能流芳千古的大善事。母后跟儿臣详细讲讲吧,儿臣可太想知道详细了!”
宋韫便捡主要的经过说,略去一些涉及自己身份的事,因此把裴红药在其中的作用也弱化了,着重夸了裴季狸几句。
新城公主听罢一脸崇敬,“裴大人啊,他的医术当然是很好的。母后的胎像一直很安稳,都是他的功劳。不仅医术好,又能文能武。从前先帝在的时候,许多政令都会经过司礼监呢……先是去边境监军,然后又平定闵州之乱。我看啊,朝廷上下,再也没有比裴大人更厉害的人了。”
还真有人不怕裴小猫反而出口就是赞美之词啊。
宋韫勾唇笑了笑,齐微大概是被裴小猫那张好看的脸迷了眼吧,只看得见他的优点好处,哪知道他手段狠厉言语犀利。
既然新城敬佩裴季狸,宋韫便不好说他坏话,说了裴季狸替人接生了一对双胞胎的事。
齐微闻言睁大了杏眼:“裴大人,接生?他最厌恶小孩子了。”
“也没有吧。那时候,虽是情急,但若是他执意不肯,也没人能逼迫于他。他亲手抱着两个孩子出来的。”
宋韫想了想,他对裴季狸认识不久知之甚少。大概因为其自身不会有子嗣,所以旁人都觉得他厌恶小孩。可是从那天的表现看来,裴季狸虽然不喜脏污,听见吵闹也会觉得不耐烦,但与对其他人相比,对孩子还算是很温和了。
“也对。或许,人是会变的呢……裴大人喜欢小孩,那真是太好了……”新城喃喃自语,渐渐坐不住了,向宋韫告辞。
宋韫不大会和这样娇俏的女孩相处,便也不多留,最后跟齐微说:“你皇嫂快要生产了,日后有时间,多进宫陪她说话解闷吧。”
齐微摇头,小声说:“不瞒母后,我怕皇嫂得紧。她规矩太严了,就连皇兄也怕她。淑妃贵妃又是长舌妇,心眼小闲话却有一大堆,我也不爱和她们玩。还是母后好,人美性情又温柔,我以后常来找母后玩!”齐微目光落在宋韫高耸的腹部上,笑得杏眼弯弯,“等小弟弟生下来,做姐姐的还要送一份礼呢!”
齐微走了,铁牛帮着宋韫送她出宫。
宋韫长舒出一口气,对齐胤道:“你家的人怎么都这么黏人?新城公主简直像个三岁小孩似的活泼天真。是不是因为性子太跳脱,齐俦才一直没把她嫁出去。”
齐胤在宋韫怀里仰躺,敞着肚子方便宋韫摸,舒服得眯眼。
“跳脱是真,天真却不一定。别看她对你客气讨好,对下人要打要骂可一点不手软。齐家哪有什么心思纯粹的人,我虽然不太了解这个侄女,总觉得她比她哥机灵多了。”
宋韫“嗯”了一声,和齐胤闲聊起来:“比如说呢,从哪里看得出来?”
“她说不喜欢去苏明珠那,但齐俦登基前后,逢年过节她都会去两口子那蹭饭,连淑妃贵妃那也去过几次,和她的两个侄子感情也极好。独独不来韫韫这,为的就是迎合她哥的心思。如今韫韫历经波折安然无恙地回京,这丫头见风使舵认准了韫韫这边的风头,因此特意在你面前说跟其他人来往不多。”
“心思还挺多。但我不明白,一般来说,公主既然不能掌权,花费心思不过是为了找个家世可靠的驸马。新城她从前是个郡主,没说下亲事大概是觉得高不成低不就。可齐俦已经登基半年多了,她是当今皇帝唯一的亲妹,再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待嫁女了,怎么还没找到可心意的?”
齐胤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侄子们身边大多是我安排的人,侄女就没顾得上。不过,我隐约记得听新城说过,她有心上人,不知怎么的没让齐俦赐婚。”
“皇室中居然还有你不清楚的事情。”宋韫知道齐胤布局多年,皇宫内外、藩王封地都有他的耳目。裴小猫手下的御马监生意遍布全国,情报网也无处不在,“就没让裴季狸替你查清?”
“查了,他说查不到——”齐胤正悠悠闲闲地摇尾巴,说到这突然一顿,猛地睁开眼,眉头紧皱。
思绪电光火石之间,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但有些事豁然开朗了。
宋韫午睡时,齐胤从慈宁宫偷溜出去。
在冷宫果然碰到了裴季狸和新城——准确来说,是他藏在角落里,偷听见了二人对话。
“说过不许你再来,听不懂?”裴季狸拿着一袋猫粮,正蹲在地上喂猫,甚至没有正眼看新城,只是余光瞥了一眼她裙角,“穿得这么素,不想嫁人,要出家?那你不该来冷宫,出皇城转庵堂。”
新城公主换了上午见宋韫那身粉色的衣裙,此时身上穿着和宋韫相似的玉竹纹饰冬衣。
“我来吧。野猫身上脏。”她抿唇攥了攥衣摆,想去拿裴季狸手里的猫粮,却被裴季狸闪身躲过,还吓跑了正在吃东西的橘猫。
“碍事。”裴季狸喂不成猫了,扔了猫粮要走,新城在背后喊住他:“裴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
裴季狸停步转身,目光厌恶,冷若冰霜地称呼齐微的封号:“新城公主。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你睁开眼睛看看,理清头脑想想,我是谁,你又是谁,怎么敢说出这样没规矩没伦常的话来!”
齐微眼圈瞬间就红了,仰头不让眼泪流下来,“我不管!我从小就想嫁给你!我以前以为你对女人不感兴趣,那我就不在你面前碍你的眼,远远看着你就好。但自从那个叫宋韫的庶女进宫,你处处维护她。在闵州,保护她不说,还听她的话去给人接生。你怎么可以给人接生呢!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全心全意对她!你说出来,我学还不行吗?从衣食住行,到妆容言语,我都学她!”
裴季狸眉头皱得更深,紧攥的手背在身后,抬腿便走,“你疯了!齐家全是疯子!”
“别走!”新城跑着追上,想拥住裴季狸,却被裴季狸闪身躲开,扑空跌摔在地。
齐微瘫坐在地,哭花了妆容,凄然抬眼:“是啊,我早就疯了,喜欢你喜欢得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我怎么会这样卑微。我姓齐啊,可为了你,什么脸面、尊贵,我都可以不要!就算你对我冷言冷语,从不正眼看我,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齐微擦了眼泪,按着心口质问:“你为什么不要我啊,这世上还有人比我更爱你吗?你是不是心里惦记着那个宋韫?你和她是不可能的!她如果生下公主还好,如果生下皇子,我哥的皇位就落到她儿子手上了!你是打算扶持他们母子坐稳皇位对吗?可你想想!等小皇帝长大,会容得下你这个亚父吗?私通太后的下场是什么,你难道想不到?”
“闭嘴!”裴季狸冷声呵斥。
齐微红着眼睛,笑容疯狂:“但我不一样啊。我可以和你没有后顾之忧地长相厮守。宋韫说你不讨厌小孩,那我就替你生一个,找一个与你长得相似的驸马,生下孩子就杀了他,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明面上你还是司礼监御马监的主人,我是公主。实际上我是司礼御马二监的主母,你是我的驸马……”
“真是蠢得可怜。”裴季狸闻言背在身后的手伸向齐微,齐微痴迷地想去握他的手。
日光西斜,光影下照,仿佛一切前景与幸福都落在掌心。
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没有碰到齐微染着蔻丹的手分毫,反而利落地劈在了她后颈。齐微毫无防备,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笑意凝在唇边。
裴季狸发了个口令,很快就有人来带走了齐微。
“还躲着看笑话?”裴季狸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仔细擦了每一根手指,冷声道。
用过的手帕被丢弃,轻飘飘地坠在地上。齐胤脚步极轻地走向裴季狸,说话之前先叹息一声。
“或许齐家真的都是疯子。”齐胤闭了闭眼,“但上一辈的错误不能再延续下去了。哥,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齐微对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如今她执念已深,该怎么办?”
裴季狸低头看那张帕子,原先惯用素帕的他回来之后鬼使神差地新换了有竹纹的。其中原因,不能细想。
裴季狸将那张帕子碾在脚下,直到纹饰被灰尘裹染看不出形状,才舒了口气:“由不得她胡来。康国不是还缺个皇后么,送公主去和亲吧。要是还胡言乱语,就毒哑了再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