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韫寅时自然醒,朦胧睁眼,发现自己是躺在卧室床上,换了昨夜那套衣裳穿着柔软的寝衣。
家里睡衣本来就有现成的,但肯定不是宋韫自己穿上的。宋韫紧了紧领口,昨夜汗津津的肌肤也是清洁过的,干爽舒适。
回想昨夜,宋韫脸上又滚烫起来。
昨夜实在荒唐,小厨房里食材翻了一地,宋韫手脚都软了,摇摇晃晃中竟还真的把长寿面做了出来——哪里顾得上把面揉得恰到好处,面太干切得又厚,下锅煮了许久捞进碗里送到嘴里还是夹生的。
齐胤那疯狗,听宋韫哑着嗓子说“生的”,更加来劲了。
汗津津的鼻尖抵着宋韫细腻白嫩的脖子:“韫韫想生,为夫当然要多多出力。”
“胡说……等等……”宋韫又羞又恼,抬手打向齐胤肩头,很快双手便被齐胤一手扣住压了下去,腰却同时凌空了。
正月寒夜,炉膛里柴火燃烧着,烘得暖意融融。从厨房到卧室,热度不减分毫。
宋韫半梦半醒间,听见齐胤说:“说好了假一赔十,这才到哪,韫韫别睡,再来……”
什么假一赔十,假了才该赔,真得不得了,赔什么赔……哪有人刚活过来精力这样好的?从厨房到卧房……荒唐了大半夜,宋韫昏了又醒,醒了又睡,到寅时只囫囵睡了一个时辰。
宋韫动了动手脚,只微微颤动了指尖就周身散架似的酸疼。好不容易侧了个身,却不见齐胤的踪影,宋韫下意识心头一紧:“人呢?昨夜……不会是做梦吧?”
但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宋韫半晌起身穿衣,出了卧房,一路寻找齐胤,想喊两声,一开口喉咙发涩发紧。想到厨房一片凌乱的场景,又是一阵脸红,要是父母看到真是没法活了。宋韫想着趁着父母或许还未起床,先去厨房收拾收拾。
慢慢挪到厨房,却见里面已经打理干净。地是扫过的,瓶瓶罐罐摆成一排。乍看是挺整齐的,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糖和盐混在了一起,面粉里混了小米……
宋韫刚开始还不确定是谁收拾的。现在一看,明确无疑,是齐胤。
眼睛看不见还到处跑,收拾了等于没收,宋韫暗嗔,顺手重新整理了厨房。
一转头,灶上锅里有微微的白雾腾起。
宋韫掀开锅盖,锅中温水里坐着一碗长寿面。
“不会又是生的吧……”宋韫红着脸低语,端起面碗,挑起一根粗细不匀的面条。出乎意料,咬下去居然是里外都熟了的,咸淡也合适。
不得不承认,某人说一学就会触类旁通倒也不是完全扯谎。
可齐胤到底去哪了?他总不能扔下自己一个人回宫吧?
宋韫缓步走出鸣篁居,一路来到前厅,抬眼便见齐胤端端正正跪在堂上。
“齐……”宋韫快步上前,脚步虚浮跌了一跤。幸而齐胤手快,一把将他捞进怀里。
“韫韫醒得这样早?看来是昨夜赔得不够。”齐胤含笑,搂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走这么远,腿酸不酸,累不累?”
宋韫拍开在自己小腿上不安分游走的手:“胡闹……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天还没亮,跪在这里做什么?”
齐胤玩笑一阵,道:“韫韫你先坐。我在这跪着,等岳父认可。”
宋韫怔了怔,看着直身而跪的齐胤,低声:“父亲哪说不认可了,哪需要你这样。”
齐胤摇头:“韫韫,虽然昭告过天下,我们也在菩萨面前拜过天地,就连洞房也入过了,但终究还是要拜过高堂,我才安心,觉得韫韫彻彻底底是我的了。我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岳父岳母未必不知道,但他们并不露面,想来是还不满意。我便跪到他们满意为止。”
跪了一个时辰,做长寿面收拾厨房恐怕又是一个时辰,齐胤真是一夜没合眼。
“你这不是逼着父母认你吗?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你起来。”宋韫挽着齐胤肘弯,双手无力根本拉不动,索性双膝一弯和齐胤并排跪下了。
“韫韫……”齐胤侧身,虽然看不见,但他无比确认,宋韫就在自己身边。
“反正在父亲眼里,我混账胡闹也不是第一次了。”宋韫理好了自己和齐胤的衣摆,“你我一体,就算父亲恼怒,要把你扔进杂耍班子,我也一起。”
齐胤心头暖热,忍不住笑道:“我可舍不得让韫韫钻火圈。”
“我舍得。还要让你连钻十个……”宋韫红着脸把往自己身上贴的齐胤推回去,“跪好!”
“遵命,殿下。”齐胤快速在宋韫耳根亲了一口,宋韫正要教训,他又退回去跪得端端正正一脸诚恳了。
哪有这样无赖的人,宋韫简直拿他没法。
齐胤跪了一个多时辰,宋家父母都不露面。宋韫不过在厅上跪了半刻钟,就听见脚步声响起,以及父亲宋谓然不悦的咳嗽声。
宋韫抬头望去:“父亲——太傅?”
宋谓然板着一张脸,身后跟着同样面色冷硬的太傅焉云深,二人在上首左右位置坐了,几乎是同时呵斥:“混账!”
宋韫和齐胤也不是第一次听这两位斥责了,此时却尤为心虚,垂头任骂。
“反了天了,一大清早在这跪着给谁示威呢!”宋谓然看见宋韫这模样就来气,从前在家里顶撞自己的劲头哪去了!真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越想越气,拍案而起,“这小子好在哪了?让你这样跟着胡来!我要是不同意,他下一道圣旨还能把我砍了不成!”说着宋谓然扬起巴掌,还没落下,便被焉云深拦住了。
虽说闹到太傅面前有些丢脸,但到底太傅是比较斯文理智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宋韫心里正想着,却见焉云深抬脚踹倒齐胤:“混账!”
宋韫目光来回,看了焉云深又看被踹后翻身而起重新跪好的齐胤,恍惚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父亲要打要骂,宋韫都觉得合理,毕竟是养了将近二十年的儿子一朝被别人撬了,心里实在有怒。可太傅——
他是齐胤的臣,向来重视君臣之纲。难道看着齐胤这张脸,认不出他是谁?而且昨夜太傅在家里过除夕,神色并不讶异,他应当也是知道来龙去脉的,怎么会……
宋韫想不明白。
齐胤直身而跪,握住了宋韫的手,对面前两位叩头,宋韫下意识地也跟着叩头。
“亲长在上容禀,齐胤倾慕宋韫至深,此生相依性命相托,天长地久碧落黄泉不离不弃。”
字字句句,由衷而发。是誓言,是许诺,是此心信奉的格言。
宋韫心头震荡,与至爱之人十指交握,连心跳脉搏也同速。
“亲长在上容禀,宋韫挚爱齐胤至真,此生相依性命相托,天长地久碧落黄泉不失不忘。”
两人深深叩头,跪在尊长面前,共诉誓言,盼望得到父辈的认可和祝福。
“你们才多大年纪,张口闭口就是此生,一生有多长,凭什么保证?”宋谓然神色依旧是不悦,但眉头皱得不似先前那样紧了,余光扫一眼身旁的焉云深,“有的人,看起来也是人模狗样忠实可靠的,结果怎么样?还不是靠不住,做了负心人!”
焉云深脸色沉了沉,没有和宋谓然争辩,而是看着齐胤问:“你可清楚,宋韫是个男子?”
宋韫思及昨夜,喉头紧了紧,微微侧头看齐胤神色坦然:“当然知道。韫韫是这世上最卓越的男子,胜过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
“你选了他,便只能是他,否则做父母的放不过你。”
“我有韫韫便万事满足,我们之间决容不下他人。若我有负韫韫,天打雷劈永堕落地狱不入轮回。”
“哪怕无子?”
“得韫韫已是万幸,夫复何求?”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焉云深长叹一声:“既然如此,也罢——”
“罢什么罢!”宋谓然抢白,“你算老几?哪里就轮到你决定了。我才是宋韫老子,我不——”
“你不什么!孩子们情投意合又极般配,这段姻缘是天作之合,轮得到你这个老家伙指三论四?”许泽兰端着茶盏快步上前,送到宋韫和齐胤面前,“好孩子,敬了茶,礼数就全了。”
宋韫看着满面笑容的母亲心头骤暖,和齐胤分别端过茶盏,举过头顶,齐声:“请亲长用茶!”
两盏清茶香气幽幽,勾起往事。宋谓然和焉云深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对故人的怀念。
“喝吧,替庭霜尝尝新人奉茶的滋味。”许泽兰立在一旁,揩了揩泪。
宋谓然这才不情不愿接过齐胤奉上的新茶,瞥一眼从宋韫手中接过茶盏的焉云深。
到底是亲儿子敬的茶,大概是格外甘甜的。那老家伙数十年如一日的死人脸,竟也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