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淮景（陆）

“啊对了，你看见我另外两个同伴了吗？”程予黎终于想起了下落不明的路星遥和荀月。

忽明忽暗的火光在袁梦栖英气的脸上打下晃动的光影，她笑道：“她俩啊，看见了，在哪个比较安全的小屋缩着呢。这儿的尸体我清理了两个，她弄死了三个，应该不能更多了。”

程予黎松了口气，看来他们暂时是安全的，然后他又问道：“那我们现在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找出口啊。”袁梦栖看白痴一样白了他一眼，“不然在这坐着喂僵尸？”

“……”好像也是。

前方再次出现一道岔路，走在队首的阿陌停在了左边一个，回望他们。

袁梦栖默契地对她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我跟着你的予黎，有情况你顺着你的小玩意来找我们。”

阿陌点头而去，飞速消失在了黑暗之间，袁梦栖对程予黎笑道：“我们也走吧。”后者也是点头。

他抬脚便走，程予黎轻呼了口气，小跑跟上。

不知道为什么，阿陌在的时候，他总是无端地产生一种紧张感，但又不令他反感，反而很享受和她在一起。

脑子里满登登地都是那个人冷傲的身影，程予黎强迫自己把思绪放到其他东西上，他想起了袁梦栖说的“顺着你的小玩意来找我们”，忽然想起了还挂在他脖子上的小十字架。

他轻轻托起了闪着银光的吊坠，问道：“‘小玩意’，是指这个吗？”

袁梦栖瞥了他一眼：“她给你的？”

“嗯。”

“那可是个好东西。”袁梦栖的眸色在乱窜的火花你下看不真切，“能定位又能抗暴还能净化，怎么就给了你了。”

程予黎略微尴尬地挠了挠头：“呃，可能只是暂时放在我这吧……”

“那把刀，也是她给你的？”袁梦栖突然问起了他腰间的匕首。

这他就不知道了，愣愣地反问：“这……也是她的东西吗？”

“算是吧。”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程予黎却认为是了，于是他的脑子彻底当机了。

这匕首也是阿陌的？

这么说，她已经救过他两次了？

呃，是不是有个话叫，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程予黎猛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程予黎你清醒一点，要许也是阿陌许他……好像也不太对？

在他逐渐凌乱的心跳声中，袁梦栖忽然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可以说是十分突兀地问了一句：“你喜欢她？”

“嗯……”神游天外的程予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吐出了个什么字眼，“嗯？？你说什么？”

等他回过神来，袁梦栖已经用暧昧不清的眼神扫了他不下十遍了。

“……你听我解释。”程予黎欲哭无泪。

袁梦栖幽幽地叹了口气，突然收起了所有的玩笑和戏谑，异常正经地道：“不用说了我明白。”

“但我需要告诉你，不论怎么样，不要爱上她。”

她的音色是轻柔的，但语调却是平平的，好像手捧法典的审判人，冷漠且无情地下达了行刑的命令。

“她救你，是因为她的灵魂和她的信仰要求她那样做，即使其中产生了其他的原因，即使你们之间滋长了区别于兼爱的其他情愫，她也不会接受你的情感，不会，也不能。因为在这个世界，在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感情——”

“——是错误的。”

程予黎的心落回了地，那里面充斥着各种复杂而难以分辨的情绪，横冲直撞，缠绕成一团乱麻。它叫做失落，叫做心疼。

叫做刚刚升腾而起又马上落空的欢喜。

…………

黑暗的甬道跳跃着暖色的火光，来自于袁梦栖空手拖起的一簇火焰。

要让先前的程予黎看到估计还会吐槽一句“世界玄幻起来了”，但现在的他属实没有心情：他脑子里还在回荡着袁梦栖那几句话。

是错误的？

她为什么会说……这是错误的？

是以为他们都是女的吗？

好像这边思想比较落后不接受同性恋也很正常？

但是他又不是女孩子！而且他自认为性取向直得跟电线杆似的，喜欢上这么个正点的妹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综上所述，他是不是还有机会？

程予黎在这边自顾自胡思乱想，袁梦栖那边已经分析了八百字地形和形势，做了最后一句总结：“总之，如果我们先找到出口，就等她找过来，如果没找到，也在原地等着，明白吗？喂，你又在听我讲话吗？”

“……啊？”程予黎终于在她提到阿陌时回了神，回想了一下然后在她杀人的目光中道，“我知道，我不会乱跑的。”

袁梦栖再次白了他一眼，转头认真走路去了。

猛然在别人嘴里又听见那个人，程予黎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其实他之前也不是没遇见过长的好看的妹子，但感到这样强烈的心动是第一次——毕竟他以前也是个看见漂亮姑娘一本正经分析人家哪里动过刀子了、哪里妆面不服帖了的“死直男”。

可他确实和阿陌只认识了十几个小时啊！

看见脸就觉得喜欢上了，他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颜狗？！

说难听点，不就是一个隐性颜狗遇见了特别对口的颜吗……

但是，如果说得浪漫些，那不就是——一见钟情。

就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啊啊啊他什么时候还信这玩意了——？！！

程予黎无声呐喊，再次拍了拍脸蛋勒令自己专心找出口。

袁梦栖忽然搭上了他的肩，严肃道：“快别打脸了，看前面，有光。”

“啊什么在哪里？”程予黎吓了一跳，抬眼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淡淡的月光从转角透过，碎银一样撒在地上。

不知道会不会是出路，还是另一个困境。

月光混着微风透进三扇落地窗，在轻薄的窗幔上荡起点点波纹，也轻抚过面目狰狞的横尸。两片黑漆漆的洞口分立于两侧墙壁，好像无底的深渊，森然地吞噬着仅有的光亮。

竟然是那个大厅！

可他们明明是一直向前走的，怎么又绕回来了？而且……

想到某一处，程予黎瞬间脸色骤白，他快速瞥了一眼两扇门洞，然后猛然转身——他们所出来的“门”，竟然是完完整整的一面墙！

……他们还会穿墙了不成。

在一阵心脏狂跳中，程予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等，也许只是幻觉呢？和之前那个“莺儿”一样？

他抱着这样的心理，用手轻轻地贴上了墙面。

实的。

这怎么可能？！

程予黎骇得后退了一步，袁梦栖却略微兴奋地笑着上前。

“幻念实体化，有意思。”她说着程予黎听不懂的话，也把手贴上了墙，头也不回地道，“你呆在这别动，我去去就来。”

说罢也不等程予黎回应，她手上好像用了力，那墙竟然忽地掀开了裂缝，随后像是植物的脉络一样自她手下一寸寸延伸生长，最后宛若镜像崩溃一般碎成了片段，却没有一点声音。

袁梦栖低头走了进去，瞬间被那诡异的虚无吞噬，然后他惊骇地看见，那被打破的墙又一点点“长”了回来，像某种不知名的生物。

程予黎的世界观的小屋好像被狠狠碾碎又在废墟上重建了布达拉宫一样，简直惊掉了下巴。

他无所适从地站了两分钟，而后一阵寒意突然从脚踝爬上了他的肩膀，他被冻得一哆嗦，猛然转身。

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影赫然站在他面前。

只是面容像是蒙着层纱看不真切，身上散发的寒气快要凝成了实质——怎么看怎么不像正常人。

她的身量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穿着和他一样的芍药花旗袍，过肩的长发蓬松地散着，乖乖地站在那儿，看起来略显局促和不安。

“你是谁？”程予黎皱眉看着她。

“对不起……”她一开口，脆生生的音色已经让程予黎认出了她。

“你是……莺儿？”他有些惊讶。

少女点了点头，又道了句歉：“对不起……我没想害你们……”

程予黎：“那你之前……”

“我、我想告诉你一点事情。”

“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可以听见我说话。”

“为什么？”

“不知道。”

“……”少女无辜的嗓音是在让他生不起气来，于是他开始在心中忖度。

要相信她吗？

相信这个来历不明、试图引诱过他的一个“鬼魂”。

这听起来不是很明智，甚至十分愚蠢，但是程予黎无端地觉得，应该可以信任她。

大概又是所谓的直觉吧——不过他的直觉好像向来很准。

因此他沉吟着点了点头，道：“好。你想告诉我什么？”

少女欣喜地手舞足蹈：“谢谢、谢谢你愿意听！！兰馨姐的相片，你还拿着呢吧？”

程予黎再次点了点头，摸索出了那张照片——已经有了五个清晰面孔的照片：他、路星遥、袁梦栖、阿陌、荀月皆亭亭地立着。

但不知为什么，荀月衣衫上的莲花并没有照上。

少女对他伸出了纤纤玉手，程予黎犹豫了一下，最后轻轻搭上了她的手——冰凉的、虚无的一只手，好像仅仅握着一团空气，但将他向前拉的力量却是真实存在的。

先前清铃般的笑声又萦绕到了他的耳边，他被拽着踉踉跄跄地走着，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起来，风吹拂着的大厅似乎被远远落在了身后。

他在迷蒙之间，奔向了梦境与虚幻。